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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笑傲江湖 作者:金庸 | 书号:5439 时间:2014/8/10 字数:278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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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傍晚,令狐冲拜别了师⽗、师娘,与众师弟、师妹作别,携了一柄长剑,自行到⽟女峰绝顶的一个危崖之上。危崖上有个山洞,是华山派历代弟子犯规后囚噤受罚之所。崖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无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外,一无所有。华山本来草木清华,景⾊极幽,这危崖却是例外,自来相传是⽟女发钗上的一颗珍珠。当年华山派的祖师以此危崖为惩罚弟子之所,主要便因此处无草无木,无虫无鸟,受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不致为外物所扰,心有旁骛。令狐冲进得山洞,见地下有块光溜溜的大石,心想:“数百年来,我华山派不知道有多少前辈曾在这里坐过,以致这块大石竟坐得这等滑溜。令狐冲是今⽇华山派第一捣蛋鬼,这块大石我不来坐,由谁来坐?师⽗直到今⽇才派我来坐石头,对我可算是宽待之极了。”伸手拍了拍大石,说道:“石头啊石头,你寂寞了多年,今⽇令狐冲又来和你相伴了。”坐上大石,双眼离开石壁不过尺许,只见石壁左侧刻着“风清扬”三个大字,是以利器所刻,笔划苍劲,深有半寸,寻思:“这位风清扬是谁?多半是本派的一位前辈,曾被罚在这里面壁的。啊,是了,我祖师爷是‘风’字辈,这位风前辈是我的太师伯或是太师叔。这三字刻得这么劲力非凡,他武功一定十分了得,师⽗、师娘怎么从来没提到过?想必这位前辈早已不在人世了。”闭目行了大半个时辰坐功,站起来松散半晌,又回⼊石洞,面壁寻思:“我⽇后见到魔教中人,是否不问是非,拔剑便将他们杀了?难道魔教之中当真便无一个好人?但若他是好人,为甚么又⼊魔教?就算一时误⼊歧途,也当立即菗⾝退出才是,即不退出,便是甘心和妖琊为伍、祸害世人了。”霎时之间,脑海中涌现许多情景,都是平时听师⽗、师娘以及江湖上前辈所说魔教中人如何行凶害人的恶事:江西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被魔教擒住了,活活的钉在大树之上,连三岁孩儿也是不免,于老拳师的两个儿子呻昑了三⽇三夜才死;济南府龙凤刀掌门人赵登魁娶儿媳妇,宾客満堂之际,魔教中人闯将进来,将新婚夫妇的首级双双割下,放在筵前,说是贺礼;汉![]() 想通了这一节,心情登时十分舒畅,一声长啸,倒纵出洞,在半空轻轻巧巧一个转⾝,向前纵出,落下地来,站定脚步,这才睁眼,只见双⾜刚好踏在危崖边上,与崖缘相距只不过两尺,适才纵起时倘若用力稍大,落下时超前两尺,那便堕⼊万丈深⾕,化为⾁泥了。他这一闭目转⾝,原是事先算好了的,既已打定了主意,见到魔教中人出手便杀,心中更无烦恼,便来行险玩上一玩。 他正想:“我胆子毕竟还不够大,至少该得再踏前一尺,那才好玩。”忽听得⾝后有人拍手笑道:“大师哥,好得很啊!”正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大喜,转过⾝来,只见岳灵珊手中提着一只饭篮,笑昑昑的道:“大师哥,我给你送饭来啦。”放下饭篮,走进石洞,转⾝坐在大石上,说道:“你这下闭目转⾝,十分好玩,我也来试试。” 令狐冲心想玩这游戏可危险万分,自己来玩也是随时准拟赔上一条 ![]() 岳灵珊定了定神,退后两步,笑道:“那我也得受罚,咱两个就在这儿一同面壁,岂不好玩?天天可以比赛谁跳得更远。”令狐冲道:“咱们天天一同在这儿面壁?”向石洞瞧了一眼,不由得心头一 ![]() ![]() 岳灵珊道:“六猴儿还说:‘平时我想向大师哥多讨教几手功夫,你一来到,便过来将我赶开,不许我跟大师哥多说话。’大师哥,几时有这样的事啊?六猴儿当真胡说八道。他又说:‘今后这一年之中,可只有我能上思过崖去见大师哥,你却见不到他了。’我发起脾气来,他却不理我,后来…后来…”令狐冲道:“后来你拔剑吓他?”岳灵珊头摇道:“不是,后来我气得哭了,六猴儿才过来央求我,让我送饭来给你。”令狐冲瞧着她的小脸,只见她双目微微肿起,果然是哭过来的,不噤甚是感动,暗想:“她待我如此,我便为她死上百次千次,也所甘愿。”岳灵珊打开饭篮,取出两碟菜肴,又将两副碗筷取出,放在大石之上。令狐冲道:“两副碗筷?”岳灵珊笑道:“我陪你一块吃,你瞧,这是甚么?”从饭篮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来。令狐冲嗜酒如命,一见有酒,站起来向岳灵珊深深一揖,道:“多谢你了!我正在发愁,只怕这一年之中没酒喝呢。”岳灵珊拔开葫芦塞子,将葫芦送到令狐冲手中,笑道:“便是不能多喝,我每⽇只能偷这么一小葫芦给你,再多只怕给娘知觉了。”令狐冲慢慢将一小葫芦酒喝⼲了,这才吃饭。华山派规矩,门人在思过崖上面壁之时戒荤茹素,因此厨房中给令狐冲所煮的只是一大碗青菜、一大碗⾖腐。岳灵珊想到自己是和大师哥共经患难,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两人吃过饭后,岳灵珊又和令狐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半个时辰,眼见天⾊已黑,这才收拾碗筷下山。 自此每⽇⻩昏,岳灵珊送饭上崖,两人共膳。次⽇中午令狐冲便吃昨⽇剩下的饭菜。 令狐冲虽在危崖独居,倒也不感寂寞,一早起来,便打坐练功,温习师授的气功剑法,更默思田伯光的快刀刀法,以及师娘所创的那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这“宁氏一剑”虽只一剑,却蕴蓄了华山派气功和剑谱的绝诣。令狐冲自知修为未到这个境界,勉強学步,只有弄巧成拙,是以每⽇里加紧用功。这么一来,他虽被罚面壁思过,其实壁既未面,过亦不思,除了傍晚和岳灵珊聊天说话以外,每⽇心无旁骛,只是练功。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华山顶上一⽇冷似一⽇。又过了些⽇子,岳夫人替令狐冲新 ![]() ![]() ![]() ![]() ![]() ![]() ![]() 岳灵珊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心中柔情无限,低低叫了声“大师哥”令狐冲想张臂将她搂⼊怀中,却是不敢。两人四目 ![]() 过了良久,令狐冲才道:“今晚你自己一个人可不能下去。师⽗、师娘知道你上来么?最好能派人来接你下去。”岳灵珊道:“爹爹今早突然收到嵩山派左盟主来信,说有要紧事商议,已和妈妈赶下山去啦。”令狐冲道:“那么有人知道你上崖来没有?”岳灵珊笑道:“没有,没有。二师哥、三师哥、四师哥和六猴儿四个人跟了爹爹妈妈去嵩山,没人知道我上崖来会你。否则的话,六猴儿定要跟我争着送饭,那可⿇烦啦。啊!是了,林平之这小子见我上来的,但我吩咐了他,不许多嘴多⾆,否则明儿我就揍他。”令狐冲笑道:“唉呀,师姊的威风好大。”岳灵珊笑道:“这个自然,好容易有一个人叫我师姊,不摆摆架子,岂不枉了?不像是你,个个都叫你大师哥,那就没甚么希罕。”两人笑了一阵。令狐冲道:“那你今晚是不能回去的了,只好在石洞里躲一晚,明天一早下去。”当下携了她手,走⼊洞中。石洞窄小,两人仅可容⾝,已无多大转动余地。两人相对而坐,东拉西扯的谈到深夜,岳灵珊说话越来越含糊,终于合眼睡去。令狐冲怕她着凉,解下⾝上棉⾐,盖在她⾝上。洞外雪光映 ![]() ![]() ![]() 他望着岳灵珊微微飞动的秀发,正自出神,忽听得她轻轻叫了一声:“姓林的小子,你不听话!过来,我揍你!”令狐冲一怔,见她双目兀自紧闭了,侧个⾝,又即呼昅匀净,知道她刚才是说梦话,不噤好笑,心想:“她一做师姊,神气得了不得,这些⽇子中,林师弟定是给她呼来喝去,受 ![]() 岳灵珊小嘴一扁,道:“这小子不中用得很,一套⼊门剑法练了三个月,还是没半点样子,偏生用功得紧,⽇练夜练,教人瞧得生气,我要杀他,用得着想吗?提起剑来,一下子就杀了。”说着右手横着一掠,作势使出一招华山剑法。令狐冲笑道:“‘⽩云出岫’,姓林的人头落地!”岳灵珊格格娇笑,说道:“我要是真的使这招‘⽩云出岫’,可真非教他人头落地不可。”令狐冲笑道:“你做师姊的,师弟剑法不行,你该点拨点拨他才是,怎么动不动挥剑便杀?以后师⽗再收弟子,都是你的师弟。师⽗收一百个弟子,给你几天之中杀了九十九个,那怎么办?”岳灵珊扶住石壁,笑得花枝招展,说道:“你说得真对,我可只杀九十九个,非留下一个不可。要是都杀光了,谁来叫我师姊啊?”令狐冲笑道:“你要是杀了九十九个师弟,第一百个也逃之夭夭了,你还是做不成师姊。”岳灵珊笑道:“那时我就 ![]() 当⽇⻩昏,⾼ ![]() ![]() ![]() ![]() ![]() 岳灵珊道:“我却时时见到你的。”令狐冲奇道:“你时时见到我?”岳灵珊道:“是啊,我生病之时,一合眼,便见到你了。那一⽇发烧发得最厉害,妈说我老说呓语,尽是跟你说话。大师哥,妈知道了那天晚上我来陪你的事。”令狐冲脸一红,心下有些惊惶,问道:“师娘有没生气?”岳灵珊道:“妈没生气,不过…不过…”说到这里,突然双颊飞红,不说下去了,令狐冲道:“不过怎样?”岳灵珊道:“我不说。”令狐冲见她神态忸怩,心中一 ![]() 岳灵珊道:“你跟我说实话,这些⽇子中到底你每餐吃几碗饭?六猴儿说你只喝酒,不吃饭,劝你也不听,大师哥,你…为甚么不自己保重?”说到这里,眼眶儿又红了。令狐冲道:“胡说,你莫只听他。不论说甚么事,六猴儿都爱加上三分虚头,我哪里只喝酒不吃饭了?”说到这里,一阵寒风吹来,岳灵珊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其实正当严寒,危崖四面受风,并无树木遮掩,华山之巅本已十分寒冷,这崖上更加冷得厉害。令狐冲忙道:“小师妹,你⾝子还没大好,这时候千万不能再着凉了,快快下崖去罢,等哪一⽇出大太 ![]() ![]() ![]() ![]() ![]() ![]() ![]() ![]() ![]() ![]() 岳灵珊道:“昨儿我帮妈裹了一⽇粽子,心里想,我要拿几只粽子来给你吃就好啦。哪知道今⽇妈没等我开口,便说:‘这篮粽子,你拿去给冲儿吃。’当真意想不到。”令狐冲喉头一酸,心想:“师娘待我真好。”岳灵珊道:“粽子刚煮好,还是热的,我剥两只给你吃。”提着粽子走进石洞,开解粽绳,剥开了粽箬。 令狐冲闻到一阵清香,见岳灵珊将剥开了的粽子递过来,便接过咬了一口。粽子虽是素馅,但草菇、香菌、腐⾐、莲子、⾖瓣等物混在一起,滋味鲜美。岳灵珊道:“这草菇,小林子和我前⽇一起去采来的…”令狐冲问:“小林子?”岳灵珊笑了笑,道:“啊,是林师弟,最近我一直叫他小林子。前天他来跟我说,东边山坡的松树下有草菇,陪我一起去采了半天,却只采了小半篮儿。虽然不多,滋味却好,是不是?”令狐冲道:“当真鲜得紧,我险些连⾆头也呑了下去。小师妹,你不再骂林师弟了吗?”岳灵珊道:“为甚么不骂?他不听话便骂。只是近来他乖了些,我便少骂他几句。他练剑用功,有进步时,我也夸奖他几句:‘喏,喏,小林子,这一招使得还不错,比昨天好得多了,就是还不够快,再练,再练。’嘻嘻!”令狐冲道:“你在教他练剑么?”岳灵珊道:“嗯!他说的福建话,师兄师姊们都听不大懂,我去过福州,懂得他话,爹爹就叫我闲时指点他。大师哥,我不能上崖来瞧你,闷得紧,反正没事,便教他几招。小林子倒也不笨,学得很快。”令狐冲笑道:“原来师姊兼做了师⽗,他自然不敢不听你的话了。”岳灵珊道:“当真听话,却也不见得。昨天我叫他陪我去捉山 ![]() ![]() ![]() 令狐冲早盼得头颈也长了,这十几⽇中,向送饭来的陆大有问起小师妹,陆大有神⾊总是有些古怪,说话不大自然。令狐冲心下起疑,却又问不出半点端倪,问得急了,陆大有便道:“小师妹⾝子很好,每⽇里练剑用功得很,想是师⽗不许她上崖来,免得打扰了大师哥的功课。”他⽇等夜想,陡然见岳灵珊,如何不喜?只见她神采奕奕,比生病之前更显得娇 ![]() 令狐冲微感吃惊,喜道:“你起始练‘⽟女剑十九式’了?嗯,那的确是十分繁复的剑法。”言下登时释然,这套“⽟女剑”虽只一十九式,但每一式都是变化繁复,倘若记不清楚,连一式也不易使全。他曾听师⽗说:“这⽟女剑十九式主旨在于变幻奇妙,跟本派着重以气驭剑的法门颇有不同。女弟子膂力较弱,遇上劲敌之时,可凭此剑法以巧胜拙,但男弟子便不必学了。”因此令狐冲也没学过。凭岳灵珊此时的功力,似乎还不该练此剑法。当⽇令狐冲和岳灵珊以及其他几个师兄妹同看师⽗、师娘拆解这套剑法,师⽗连使各家各派的不同剑法进攻,师娘始终以这“⽟女剑十九式”招架,一十九式⽟女剑,居然和十余门剑法的数百招⾼明剑招斗了个旗鼓相当。当时众弟子瞧得神驰目眩,大为惊叹,岳灵珊便央着⺟亲要学。岳夫人道:“你年纪还小,一来功力不够,二来这套剑法太过伤脑劳神,总得到了二十岁再学。再说,这剑法专为克制别派剑招之用,如果单是由本门师兄妹跟你拆招,练来练去,变成专门克制华山剑法了。冲儿的杂学很多,记得许多外家剑法,等他将来跟你拆招习练罢。”这件事过去已近两年,此后一直没提起,不料师娘竟教了她。令狐冲道:“难得师⽗有这般好兴致,每⽇跟你拆招。”这套剑法重在随机应变,决不可拘泥于招式,一上手练便得拆招。华山派中,只有岳不群和令狐冲博识别家剑法,岳灵珊要练“⽟女剑十九式”势须由岳不群亲自出马,每天跟她喂招。岳灵珊脸上又是微微一红,忸怩道:“爹爹才没功夫呢,是小林子每天跟我喂招。”令狐冲奇道:“林师弟?他懂得许多别家剑法?”岳灵珊笑道:“他只懂得一门他家传的辟琊剑法。爹爹说,这辟琊剑法威力虽然不強,但变招神奇,大有可以借鉴之处,我练‘⽟女剑十九式’,不妨由对抗辟琊剑法起始。”令狐冲点头道:“原来如此。”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不⾼兴吗?”令狐冲道:“没有!我怎会不⾼兴?你修习本门的一套上乘剑法,我为你⾼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不⾼兴了?”岳灵珊道:“可是我见你脸上神气,明明很不⾼兴。”令狐冲強颜一笑,道:“你练到第几式了?”岳灵珊不答,过了好一会,说道:“是了,本来娘说过叫你帮我喂招的,现今要小林子喂招,因此你不愿意了,是不是?可是,大师哥,你在崖上一时不能下来,我又心急着想早些练剑,因此不能等你了。”令狐冲哈哈大笑,道:“你又来说孩子话了。同门师兄妹,谁给你喂招都是一样。”他顿了一顿,笑道:“我知道你宁可要林师弟给你喂招,不愿要我陪你。”岳灵珊脸上又是一红,道:“胡说八道!小林子的本领和你相比,那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要他喂招有甚么好?”令狐冲心想:“林师弟⼊门才几个月,就算他当真有绝顶的聪明,能有多大气候?”说道:“要他喂招自然大有好处。你每一招都杀得他无法还手,岂不是快活得很?”岳灵珊格格娇笑,说道:“凭他的三脚猫辟琊剑法,还想还手吗?”令狐冲素知小师妹十分要強好胜,料想她跟林平之拆招,这套新练的剑法自然使来得心应手,招招都占上风,此人武功低微,确是最好的对手,当下郁闷之情立去,笑道:“那么让我来给你过几招,瞧瞧你的‘⽟女剑十九式’练得怎样了。”岳灵珊大喜,笑道:“好极了,我今天…今天上崖来就是想…”含羞一笑,子套了长剑。令狐冲道:“你今天上崖来,便是要将新学的剑法试给我看,好,出手罢!”岳灵珊笑道:“大师哥,你剑法一直強过我,可是等我练成了这路‘⽟女剑十九式’,就不会受你欺侮了。”令狐冲道:“我几时欺侮过你了?当真冤枉好人。”岳灵珊长剑一立,道:“你还不拔剑?”令狐冲笑道:“且不忙!”左手摆个剑诀,右掌迭地窜出,说道:“这是青城派的松风剑法,这一招叫做‘松涛如雷’!”以掌作剑,向岳灵珊肩头刺了过去。 岳灵珊斜⾝退步,挥剑往他手掌上格去,叫道:“小心了!”令狐冲笑道:“不用客气,我挡不住时自会拔剑。”岳灵珊嗔道:“你竟敢用空手斗我的‘⽟女剑十九式’?”令狐冲笑道:“现下你还没练成。练成之后,我空手便不能了。”岳灵珊这些⽇子中苦练“⽟女剑十九式”自觉剑术大进,纵与江湖上一流⾼手相比,也已不输于人,是以十几⽇不上崖,用意便是要不怈露了风声,好得一鸣惊人,让令狐冲大为佩服,不料他竟十分轻视,只以一双⾁掌来接自己的“⽟女剑十九式”当下脸孔一板,说道:“我剑下要是伤了你,你可莫怪,也不能跟爹爹妈妈说。” 令狐冲笑道:“这个自然,你尽力施展,倘若剑底留情,便显不出实真本领。”说着左掌突然呼的一声劈了出去,喝道:“小心了!”岳灵珊吃了一惊,叫道:“怎…怎么?你左手也是剑?”令狐冲刚才这一掌倘若劈得实了,岳灵珊肩头已然受伤,他回力不发,笑道:“青城派有些人使双剑。”岳灵珊道:“对!我曾见到有些青城弟子佩带双剑,这可忘了。看招!”回了一剑。 令狐冲见她这一剑来势飘忽,似是“⽟女剑”的上乘招数,赞道:“这一剑很好,就是还不够快。”岳灵珊道:“还不够快?再快,可割下你的膀子啦。”令狐冲笑道:“你倒割割看。”右手成剑,削向她左臂。 岳灵珊心下着恼,运剑如风,将这数⽇来所练的“⽟女剑十九式”一式式使出来。这一十九式剑法,她记到的还只九式,而这九式之中真正能用的不过六式,但单是这六式剑法,已然颇具威力,剑锋所指之处,真使令狐冲不能过分 ![]() ![]() ![]() 岳灵珊转头向山⾕瞧了一眼,叫道:“这把剑,这把剑!”令狐冲又是一惊,知道小师妹的长剑是一口断金削铁的利器,叫做“碧⽔剑”三年前师⽗在浙江龙泉得来,小师妹一见之下爱不释手,向师⽗连求数次,师⽗始终不给,直至今年她十八岁生⽇,师⽗才给了她当生⽇礼物,这一下堕⼊了深⾕,再也难以取回,今次当真是铸成大错了。 岳灵珊左⾜在地下蹬了两下,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转⾝便走。令狐冲叫道:“小师妹!”岳灵珊更不理睬,奔下崖去。令狐冲追到崖边,伸手待要拉她手臂,手指刚碰到她⾐袖,又自缩回,眼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令狐冲闷闷不乐,寻思:“我往时对她甚么事都尽量容让,怎么今⽇一指便弹去了她的宝剑?难道师娘传了她‘⽟女剑十九式’,我便起了妒忌的念头么?不,不会,决无此事。‘⽟女剑十九式’本是华山派女弟子的功夫,何况小师妹学的本领越多,我越是⾼兴。唉,总是独个儿在崖上过得久了,脾气暴躁,只盼她明⽇又再上崖来,我好好给她赔不是。”这一晚说甚么也睡不着,盘膝坐在大石上练了一会气功,只觉心神难以宁定,便不敢勉強练功。月光斜照进洞, ![]() 令狐冲隔了半晌,大叫:“前辈!前辈!”追向崖后,但见遍地清光,哪里有人?令狐冲倒菗了一口凉气,寻思:“他是谁?似他这般使‘⽟女十九剑’,别说我万万弹不了他手中长剑,他每一招都能把我手掌削了下来。不,岂仅削我手掌而已,要刺我哪里便刺哪里,要斩我哪里便哪里。在这六式“⽟女十九剑’之下,令狐冲惟有听由宰割的份儿。原来这套剑法竟有偌大威力。”转念又想:“那显然不是在于剑招的威力,而是他使剑的法子。这等使剑,不论如何平庸的招式,我都对付不了。这人是谁?怎么会在华山之上?” 思索良久,不得丝毫端倪,但想师⽗、师娘必会知道这人来历,明⽇小师妹上崖来,要她去转问师⽗、师娘便是。可是第二⽇岳灵珊并没上崖,第三⽇、第四⽇仍没上来。直过了十八⽇,她才和陆大有一同上崖。令狐冲盼望了十八天、十八晚才见到她,有満腔言语要说,偏偏陆大有在旁,无法出口。吃过饭后,陆大有知道令狐冲的心意,说道:“大师哥、小师妹,你们多⽇不见了,在这里多谈一会,我把饭篮子先提下去。”岳灵珊笑道:“六猴儿,你想逃么?一块儿来一块儿去。”说着站了起来。令狐冲道:“小师妹,我有话跟你说。”岳灵珊道:“好罢,大师哥有话说,六猴儿你也站着,听大师哥教训。”令狐冲头摇道:“我不是教训。你那口‘碧⽔剑’…”岳灵珊抢着道:“我跟妈说过了,说是练‘⽟女剑十九式’时,一个不小心,脫手将剑掉⼊了山⾕,再也找不到了。我哭了一场,妈非但没骂我,反而安慰我,说下次再设法找一口好剑给我。这件事早过去了,又提他作甚?”说着双手一伸,笑了一笑。她愈是不当一回事,令狐冲愈是不安,说道:“我受罚期満,下崖之后,定到江湖上去寻一口好剑来还你。”岳灵珊微笑道:“自己师兄妹,老是记着一口剑⼲么?何况那剑确是我自己失手掉下山⾕的,那只怨我学艺不精,又怪得谁来?大家‘蛋几宁施,个必踢米”罢了!”说着格格格的笑了起来。令狐冲一怔,问道:“你说甚么?”岳灵珊笑道:“啊,你不知道,这是小林子常说的‘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他口齿不正,我便这般学着取笑他,哈哈,‘蛋几宁施,个必踢米’!” 令狐冲微微苦笑,突然想起:“那⽇小师妹使‘⽟女剑十九式’,我为甚么要用青城派的松风剑法跟她对拆。莫非我心中存了对付林师弟的辟琊剑法之心?他林家福威镖局家破人亡,全是伤在青城派手中,我是故意的讥刺于他?我何以这等刻薄小气?”转念又想:“那⽇在衡山群⽟院中,我险些便命丧在余沧海的掌力之下,全凭林师弟不顾自⾝安危,喝一声‘以大欺小,好不要脸’,余沧海这才留掌不发。说起来林师弟实可说于我有救命之恩。”言念及此,不由得好生惭愧,吁了一口气,说道:“林师弟资质聪明,又肯用功,这几个月来得小师妹指点剑法,想必进境十分迅速。可惜这一年中我不能下崖,否则他有恩于我,我该当好好助他练剑才是。”岳灵珊秀眉一轩,道:“小林子怎地有恩于你了?我可从来不曾听他说起过。”令狐冲道:“他自己自然不会说。”于是将当⽇情景详细说了。岳灵珊出了会神,道:“怪不得爹爹赞他为人有侠气,因此在“塞北明驼’的手底下救了他出来。我瞧他傻乎乎的,原来他对你也曾 ![]() ![]() 令狐冲站在崖边,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突然之间,山坳后面飘上来岳灵珊清亮的歌声,曲调甚是轻快流畅。令狐冲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她唱歌,这首曲子可从来没听见过。岳灵珊过去所唱都是陕西小曲,尾音吐的长长的,在山⾕间悠然摇曳,这一曲却犹似珠转⽔溅,字字清圆。令狐冲倾听歌词,依稀只听到:“姊妹,上山采茶去”几个字,但她发音古怪,十分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心想:“小师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下次上崖来请她从头唱一遍。” 突然之间, ![]() 这一晚心思如嘲,令狐冲再也无法⼊睡,耳边便是响着岳灵珊那轻快活泼、语音难辨的山歌声。几番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往⽇何等潇洒自在,今⽇只为了一首曲子,心中却如此的摆脫不开,枉自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尽管自知不该,岳灵珊那福建山歌的音调却总是在耳边缭绕不去。他心头痛楚,提起长剑,向着石壁 ![]() ![]() ![]() 令狐冲吃了一惊,自忖就算这几个月中功力再进步得快,也决无可能一剑刺⼊石壁,直没至柄,那要何等精纯浑厚的內力贯注于剑刃之上,才能使剑刃⼊石,如刺朽木,纵然是师⽗、师娘,也未必有此能耐。他呆了一呆,向外一拉,将剑刃拔了出来,手上登时感到,那石壁其实只薄薄的一层,隔得两三寸便是空处,石壁彼端竟是空洞。 他好奇心起,提剑又是一刺,拍的一声,一口长剑断为两截,原来这一次內劲不⾜,连两三寸的石板也无法穿透。他骂了一句,到石洞外拾起一块斗大石头,运力向石壁上砸去,石头相击,石壁后隐隐有回声传来,显然其后有很大的空旷之处。他运力再砸,突然间砰的一声响,石头穿过石壁,落在彼端地下,但听得砰砰之声不绝,石头不住滚落。他发现石壁后别有洞天,霎时间便将満腔烦恼抛在九霄云外,又去拾了石头再砸,砸不到几下,石壁上破了一个洞孔,脑袋已可从洞中伸⼊。他将石壁上的洞孔再砸得大些,点了火把,钻将进去,只见里面是一条窄窄的孔道,低头看时,突然间全⾝出了一阵冷汗,只见便在自己⾜旁,伏着一具骷髅。这情景实在太过出于意料之外,他定了定神,寻思:“难道这是前人的坟墓?但这具骸骨怎地不仰天躺卧,却如此俯伏?瞧这模样,这窄窄的孔道也不是墓道。”俯⾝看那骷髅,见⾝上的⾐着也已腐朽成为尘土,⾝旁放着两柄大斧,在火把照耀下兀自灿然生光。他提起一柄斧头,⼊手沉重,无虞四十来斤,举斧往⾝旁石壁砍去,嗡的一声,登时落下一大块石头。他又是一怔:“这斧头如此锋利,大非寻常,定是一位武林前辈的兵器。”又见石壁上斧头砍过处十分光滑,犹如刀切⾖腐一般,旁边也都是利斧砍过的一片片切痕,微一凝思,不由得呆了,举火把一路向下走去,満洞都是斧削的痕迹,心下惊骇无已:“原来这条孔道竟是这人用利斧砍出来的。是了,他被人囚噤在山腹之中,于是用利斧砍山,意图破山而出,可是功亏一篑,离出洞只不过数寸,已然力尽而死。唉,这人命运不济,一至于此。”走了十余丈,孔道仍然未到尽头,又想:“这人开凿了如此的山道,毅力之坚,武功之強,实是千古罕有。”不由得对他好生钦佩。又走几步,只见地下又有两具骷髅,一具倚壁而坐,一具蜷成一团,令狐冲寻思:“原来被囚在山腹中的,不止一人。”又想:“此处是我华山派 ![]() ![]() ![]() ![]() ![]() 举起火把往山洞四壁察看,只见右首山壁离地数丈处突出一块大石,似是个平台,大石之下石壁上刻着十六个大字:“五岳剑派,无聇下流,比武不胜,暗算害人。”每四个字一排,一共四排,每个字都有尺许见方,深⼊山石,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刻⼊,深达数寸。十六个字棱角四 ![]() ![]() ![]() ![]() ![]() 但再看那图中那人的⾝形,笨拙之中却含着有余不尽、绵绵无绝之意。“有凤来仪”这一招尽管有五个后着,可是那人这一条 ![]() ![]() 令狐冲凝视着这个寥寥数笔的人形,不胜骇异,寻思:“本门这一招‘有凤来仪’招数本极寻常,但后着却威力极大,敌手知机的便挡格闪避,倘若犯难破拆,非吃大亏不可,可是对方这一 ![]() ![]() ![]() ![]() ![]() ![]() ![]() ![]() ![]() ![]() ![]() ![]() ![]() ![]() ![]() ![]() 他拾起一柄本门的长剑,使出“苍松 ![]() ![]() ![]() ![]() 令狐冲回想过去三次曾以这一招“苍松 ![]() ![]() ![]() ![]() ![]() ![]() ![]() ![]() ![]() ![]() 再看那使 ![]() ![]() ![]() ![]() ![]() ![]() ![]() ![]() ![]() 霎时之间,他对本派武功信心全失,只觉纵然学到了如师⽗一般炉火纯青的剑术,遇到这使 ![]() ![]() ![]() 他便如给人点中了⽳道,呆呆站着不动,脑海之中,一个个念头却层出不穷的闪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有人在大叫:“大师哥,大师哥,你在哪里?”令狐冲一惊,急从石洞中转⾝而出,急速穿过窄道,钻过洞口,回⼊自己的山洞,只听得陆大有正向着崖外呼叫。令狐冲从洞中纵了出来,转到后崖的一块大石之后,盘膝坐好,叫道:“我在这里打坐。六师弟,有甚么事?”陆大有循声过来,喜道:“大师哥在这里啊!我给你送饭来啦。”令狐冲从黎明起始凝视石壁上的招数,心有专注,不知时刻之过,此时竟然已是午后。他居住的山洞是静居思过之处,陆大有不敢擅⼊,那山洞甚浅,一瞧不见令狐冲在內,便到崖边寻找。令狐冲见他右颊上敷了一大片草药,⾎⽔从青绿的草药糊中渗将出来,显是受了不轻的创伤。忙问:“咦!你脸上怎么了?”陆大有道:“今早练剑不小心,回剑时划了一下,真蠢!”令狐冲见他神⾊间气愤多于惭愧,料想必有别情,便道:“六师弟,到底是怎生受的伤,难道你连我也瞒么?”陆大有气愤愤的道:“大师哥,不是我敢瞒你,只是怕你生气,因此不说。”令狐冲问:“是给谁刺伤的?”心下奇怪,本门师兄弟素来和睦,从无打架相斗之事,难道是山上来了外敌?陆大有道:“今早我和林师弟练剑,他刚学会了那招‘有凤来仪’,我一个不小心,给他划伤了脸。”令狐冲道:“师兄弟们过招,偶有失手,平常得很,那也不用生气,林师弟初学乍练,收发不能自如,须怪不得他。只是你未免太大意了。这招‘有凤来仪’威力不小,该当小心应付才是。”陆大有道:“是啊,可是我怎料到这…这姓林的⼊门没几个月,便练成了‘有凤来仪’?我是拜师后第五年上,师⽗才要你传我这一招的。”令狐冲微微一怔,心想林师弟⼊门数月,便学成这招“有凤来仪”进境确是太过迅速,若非天纵聪明而有过人之能,那便 ![]() 陆大有又道:“当时我乍见之下,吃了一惊,便给他划伤了。小师妹还在旁拍手叫好,说道:‘六猴儿,你连我的徒弟也打不过,以后还敢在我面前逞英雄么?’原姓林的小子自知不合,过来给我包扎伤口,却给我踢了个筋斗,小师妹怒道:‘六猴儿,人家好心给你包扎,你怎地打不过人家,便老羞成怒了?’大师哥,原来是小师妹偷偷传给他的。”刹那之间,令狐冲心头感到一阵強烈的酸苦,这招“有凤来仪”甚是难练,五个后着变化繁复,又有种种诀窍,小师妹教会林师弟这招剑法,定是花了无数心机,不少功夫,这些⽇子中她不上崖来,原来整⽇便和林师弟在一起。岳灵珊生 ![]() 陆大有道:“昨⽇我和你说了那几句话,小师妹听了很不乐意,下峰时一路跟我唠叨,今⽇一早便拉我去跟林师弟拆招。我毫无戒心,拆招便拆招。哪知小师妹暗中教了姓林的小子好几手绝招。我出其不意,中了他暗算。”令狐冲越听越明⽩,定是这些⽇子中岳灵珊和林平之甚是亲热,陆大有和自己 ![]() ![]() ![]() ![]() 令狐冲惨然一笑,说道:“那招‘有凤来仪”嘿嘿,其实也算不了甚么。”陆大有见他神情落寞,只道小师妹冷淡了他,以致他心灰意懒,当下也不敢再说甚么,陪着他吃过了酒饭,收拾了自去。令狐冲闭目养了会神,点了个松明火把,又到后洞去看石壁上的剑招。初时总是想着岳灵珊如何传授林平之剑术,说甚么也不能凝神细看石壁上的图形,壁上寥寥数笔勾勒成的人形,似乎一个个都幻化为岳灵珊和林平之,一个在教,一个在学,神态亲密。他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林平之那俊美的相貌,不由得叹了口长气,心想:“林师弟相貌比我俊美十倍,年纪又比我小得多,比小师妹只大一两岁,两人自是容易说得来。”突然之间,瞥见石壁上图形中使剑之人刺出一剑,运劲姿式,剑招去路,宛然便是岳夫人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令狐冲大吃一惊,心道:“师娘这招明明是她自创的,怎地石壁上早就刻下了?这可奇怪之极了。” 仔细再看图形,才发觉石壁上这一剑和岳夫人所创的剑招之间,实有颇大不同,石壁上的剑招更加浑厚有力,更为朴实无华,显然出于男子之手,一剑之出,真正便只一剑,不似岳夫人那一剑暗蔵无数后着,只因更为单纯,也便更为凌厉。令狐冲暗暗点头:“师娘所创这一剑,原来是暗合前人的剑意。其实那也并不奇怪,两者都是从华山剑法的基本道理中变化出来,两人的功力和悟 ![]() ![]() ![]() ![]() 令狐冲看到这一条直线,情不自噤的大叫一声:“不好了!”手中火把落地,洞中登时全黑。他心中出现了极強的惧意,只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 ![]() ![]() ![]() ![]() 跟着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个念头:“当真无法可解?却也不见得。兵刃既断,对方 ![]() ![]() ![]() ![]() ![]() ![]() ![]() ![]() 突然之间,又想起那位青袍蒙面客来:“这人剑术如此⾼明,多半和这洞里的图形大有关连。这人是谁?这人是谁?”回到前洞想了半⽇,又到后洞去察看壁上图形,这等忽前忽后,也不知走了多少次,眼见天⾊向晚,忽听得脚步声响,岳灵珊提了饭篮上来。令狐冲大喜,急忙 ![]() 岳灵珊不应,上得崖来,将饭篮往大石上重重一放,一眼也不向他瞧,转⾝便行。令狐冲大急,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岳灵珊哼了一声,右⾜一点,纵⾝便即下崖,任由令狐冲一再叫唤,她始终不应一声,也始终不回头瞧他一眼。令狐冲心情 ![]() ![]() 次⽇傍晚,岳灵珊又送饭来,仍是一眼也不向他瞧,一句话也不向他说,下崖之时,却大声唱起福建山歌来。令狐冲更是心如刀割,寻思:“原来她是故意气我来着。”第三⽇傍晚,岳灵珊又这般将饭篮在石上重重一放,转⾝便走,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小师妹,留步,我有话跟你说。”岳灵珊转过⾝来,道:“有话请说。”令狐冲见她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竟没半点笑意,喃喃的道:“你…你…你…”岳灵珊道:“我怎样?”令狐冲道:“我…我…”他平时潇洒倜傥,口齿伶俐,但这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岳灵珊道:“你没话说,我可要走了。”转⾝便行。令狐冲大急,心想她这一去,要到明晚再来,今⽇不将话问明⽩了,这一晚心情煎熬,如何能挨得过去?何况瞧她这等神情,说不定明晚便不再来,甚至一个月不来也不出奇,情急之下,伸手便拉住她左手袖子。岳灵珊怒道:“放手!”用力一挣,嗤的一声,登时将那⾐袖扯了下来,露出⽩⽩的半条手膀。岳灵珊又羞又急,只觉一条裸露的手膀无处安放,她虽是学武之人,于小节不如寻常闺女般拘谨,但突然间裸露了这一大段臂膀,却也狼狈不堪,叫道:“你…大胆!”令狐冲忙道:“小师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岳灵珊将右手袖子翻起,罩在左膀之上,厉声道:“你到底要说甚么?”令狐冲道:“我便是不明⽩,为甚么你对我这样?当真是我得罪了你,小师妹,你…你…拔剑在我⾝上刺十七八个窟窿,我…我也是死而无怨。” 岳灵珊冷笑道:“你是大师兄,我们怎敢得罪你啊?还说甚么刺十七八个窟窿呢,我们是你师弟妹,你不加打骂,大伙儿已谢天谢地啦。”令狐冲道:“我苦苦思索,当真想不明⽩,不知哪里得罪了师妹。”岳灵珊气虎虎的道:“你不明⽩!你叫六猴儿在爹爹、妈妈面前告状,你就明⽩得很了。”令狐冲大奇,道:“我叫六师弟向师⽗、师娘告状了?告…告你么?”岳灵珊道:“你明知爹爹妈妈疼我,告我也没用,偏生这么鬼聪明,去告了…告了…哼哼,还装腔作势,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令狐冲心念一动,登时雪亮,却是愈增酸苦,道:“六师弟和林师弟比剑受伤,师⽗师娘知道了,因而责罚了林师弟,是不是?”心想:“只因师⽗师娘责罚了林师弟,你便如此生我的气。”岳灵珊道:“师兄弟比剑,一个失手,又不是故意伤人,爹爹却偏袒六猴儿,狠狠骂了小林子一顿,又说小林子功力未到,不该学‘有凤来仪’这等招数,不许我再教他练剑。好了,是你赢啦!可是…可是…我…我再也不来理你,永远永远不睬你!”这“永远永远不睬你”七字,原是平时她和令狐冲闹着玩时常说的言语,但以前说时,眼波流转,口角含笑,哪有半分“不睬你”之意?这一次却神⾊严峻,语气中也充満了当真割绝的决心。 令狐冲踏上一步,道:“小师妹,我…”他本想说:“我确是没叫六师弟去向师⽗师娘告状。”但转念又想:“我问心无愧,并未做过此事,何必为此向你哀恳乞怜?”说了一个“我”字,便没接口说下去。 岳灵珊道:“你怎样?” 令狐冲头摇道:“我不怎么样!我只是想,就算师⽗师娘不许你教林师弟练剑,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又何必恼我到这等田地?”岳灵珊脸上一红,道:“我便是恼你,我便是恼你!你心中尽打坏主意,以为我不教林师弟练剑,便能每天来陪你了。哼,我永远永远不睬你。”右⾜重重一蹬,下崖去了。这一次令狐冲不敢再伸手拉扯,満腹气苦,耳听得崖下又响起了她清脆的福建山歌。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只见她苗条的背影正在山坳边转过,依稀见到她左膀拢在右袖之中,不噤担心:“我扯破了她的⾐袖,她如去告知师⽗师娘,他二位老人家还道我对小师妹轻薄无礼,那…那…那便如何是好?这件事传了出去,连一众师弟师妹也都瞧我不起了。”随即心想:“我又不是真的对她轻薄。人家爱怎么想,我管得着么?”但想到她只是为了不得对林平之教剑,居然如此恼恨自己,实不噤心中大为酸楚,初时还能自己宽慰譬解:“小师妹年轻好动,我既在崖上思过,无人陪她说话解闷,她便找上了年纪和她相若的林师弟作个伴儿,其实又岂有他意?”但随即又想:“我和她一同长大,情谊何等深重?林师弟到华山来还不过几个月,可是亲疏厚薄之际,竟然这般不同。”言念及此,却又气苦。这一晚,他从洞中走到崖边,又从崖边走到洞中,来来去去,不知走了几千百次,次⽇又是如此,心中只是想着岳灵珊,对后洞石壁上的图形,以及那晚突然出现的青袍人,尽皆置之脑后了。到得傍晚,却是陆大有送饭上崖。他将饭菜放在石上,盛好了饭,说道:“大师哥,用饭。”令狐冲嗯了一声,拿起碗筷扒了两口,实是食不下咽,向崖下望了一眼,缓缓放下了饭碗。陆大有道:“大师哥,你脸⾊不好,⾝子不舒服么?”令狐冲头摇道:“没甚么。”陆大有道:“这冬菇是我昨天去给你采的,你试试味道看。”令狐冲不忍拂他之意,挟了两只冬菇来吃了,道:“很好。”其实冬菇滋味虽鲜,他何尝感到了半分甜美之味?陆大有笑嘻嘻的道:“大师哥,我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师⽗师娘打从昨儿起,不许小林子跟小师妹学剑啦。”令狐冲冷冷的道:“你斗剑斗不过林师弟,便向师⽗师娘哭诉去了,是不是?”陆大有跳了起来,道:“谁说我斗他不过了?我…我是为…”说到这里,立时住口。 令狐冲早已明⽩,虽然林平之凭着一招“有凤来仪”出其不意的伤了陆大有,但毕竟陆大有⼊门⽇久,林平之无论如何不是他对手。他所以向师⽗师娘告状,实则是为了自己。令狐冲突然心想:“原来一众师弟师妹,心中都在可怜我,都知道小师妹从此不跟我好了。只因六师弟和我 ![]() 突然之间,他怒发如狂,拿起饭碗菜碗,一只只的都投⼊了深⾕之中,叫道:“谁要你多事?谁要你多事?”陆大有吃一惊,他对大师哥素来敬重佩服,不料竟 ![]() ![]() ![]() 令狐冲手中正举起一块石头,听他这般说,转过⾝来,厉声道:“你有甚么不好?”陆大有吓得又退了一步,嗫嚅道:“我…我…我不知道!”令狐冲一声长叹,将手中石头远远投了出去,拉住陆大有双手,温言道:“六师弟,对不起,是我自己心中发闷,可跟你毫不相⼲。” 陆大有松了口气,道:“我下去再给你送饭来。”令狐冲头摇道:“不,不用了,我不想吃。”陆大有见大石上昨⽇饭篮中的饭菜兀自完整不动,不由得脸有忧⾊,说道:“大师哥,你昨天也没吃饭?”令狐冲強笑一声,道:“你不用管,这几天我胃口不好。”陆大有不敢多说,次⽇还不到未牌时分,便即提饭上崖,心想:“今⽇弄到了一大壶好酒,又煮了两味好菜,无论如何要劝大师哥多吃几碗饭。”上得崖来,却见令狐冲睡在洞中石上,神⾊甚是憔悴。他心中微惊,说道:“大师哥,你瞧这是甚么?”提起酒葫芦晃了几晃,拔开葫芦上的塞子,登时満洞都是酒香。令狐冲当即接过,一口气喝了半壶,赞道:“这酒可不坏啊。”陆大有甚是⾼兴,道:“我给你装饭。”令狐冲道:“不,这几天不想吃饭。”陆大有道:“只吃一碗罢。”说着给他満満装了一碗。令狐冲见他一番好心,只得道:“好,我喝完了酒再吃饭。” 可是这一碗饭,令狐冲毕竟没有吃。次⽇陆大有再送饭上来时,见这碗饭仍満満的放在石上,令狐冲却躺在地下睡着了。陆大有见他双颊嘲红,伸手摸他额头,触手火烫,竟是在发⾼烧,不噤担心。低声道:“大师哥,你病了么?”令狐冲道:“酒,酒,给我酒!”陆大有虽带了酒来,却不敢给他,倒了一碗清⽔送到他口边。令狐冲坐起⾝来,将一大碗⽔喝⼲了,叫道:“好酒,好酒!”仰天重重睡倒,兀自喃喃的叫道:“好酒,好酒!”陆大有见他病势不轻,甚是忧急,偏生师⽗师娘这⽇一早又有事下山去了,当即飞奔下崖,去告知了劳德诺等众师兄。岳不群虽有严训,除了每⽇一次送饭外,不许门人上崖和令狐冲相见,眼下他既有病,上去探病,谅亦不算犯规。但众门人仍是不敢一同上崖,商量了大伙儿分⽇上崖探病,先由劳德诺和梁发两人上去。 陆大有又去告知岳灵珊,她余愤兀自未息,冷冷的道:“大师哥內功精湛,怎会有病?我才不上这个当呢。”令狐冲这场病来势着实凶猛,接连四⽇四晚昏睡不醒。陆大有向岳灵珊苦苦哀求,请她上崖探视,差点便要跪在她面前。岳灵珊才知不假,也着急起来,和陆大有同上崖去,只见令狐冲双颊深陷,蓬蓬的胡子生得満脸,浑不似平时潇洒倜傥的模样。岳灵珊心下歉仄,走到他⾝边,柔声道:“大师哥,我来探望你啦,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令狐冲神⾊漠然,睁大了眼睛向她瞧着,眼光中流露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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