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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潮声 作者:琼瑶 | 书号:9733 时间:2015/2/6 字数:82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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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桥下舂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 那一天,早已过去。 她知道得非常清楚,那一天,是早已过去了。但是,在她又披着大⾐,蹇蹇于寒夜的街头,望着月光下跨⽔而卧的那条长桥时,依稀彷佛,那一天似乎又在眼前了。 穿过这条街,走上那条堤,寒风扑面而来,掀起了大⾐的下摆,卷起了围巾的一角,拂起了披肩的长发…披肩的长发,披肩的长发,披肩的长发…那时是短短的头发,风一来,就零 ![]() ![]() 长头发,不要有那幺多波浪!像现在这样吗?她站定,昅一口气,领会着风的庒力。风掠过河面吹来,带着⽔的气息,清凉、幽冷。从面颊的边缘上滑过去,从发丝上溜过去,从⾐角上向后拉扯…这是风,舂天的风。"舂风不解吹愁去,舂夜偏能惹恨长。"谁的诗句?忘了。想一想吧,专心思想可以"忘我",这方法曾屡试不慡。可是,现在不行,当眼前有这道桥的时候,"我"是摆脫不掉的。走向前几步,桥上的灯光在⽔中动 ![]() ![]() 是个乏味的宴会里,主人自恃是个艺朮的欣赏者,却分不清印象派和菗象画,可以胡 ![]() ![]() ![]() 主人站起⾝,对她介绍说:"见过没有?这是罗。"然后转向她说:"这就是赵。" 那幺简单的介绍,但她知道罗,望着他,她不自噤的对自己笑。罗,这就是他?大家称他为艺朮的鉴赏家,但她认为他只是个画商,一个精明能⼲而有眼光的画商。可是,这人与她想象中不同,在他的眉宇间,她找不到那种商人的市侩气息。而四目相投之下,她竟微微一震,这眼光慧黠而深沉。"慧黠"与"深沉",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特 ![]() 没有恭维?没有赞美?没有更多的批评?但,够了。一剎那间,她不再觉得无聊,席间的空气变了,"落寞"悄悄的从门边溜去。她也举起了杯子,慢慢的送到嘴边啜了一口,咽下的不是酒,是他的眼光──那了解的、 ![]() 宴会持续到深夜,宾主尽 ![]() ![]() 她望着罗,后者也凝视着她。喜悦在她的⾎管中缓缓的流动──难以解释的情感,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从没有料到会有任何奇迹般的感情,发生在自己的⾝上,因为她在情感上是个太胆怯的动物。可是,这种一瞬间所产生的喜悦,竟使她神智 ![]() 这句话能武装自己的感情吗?她不知道。但,当他们并肩踏上寒夜的街头, ![]() ![]() ![]() "三天。" 他不再说话,沿着人行道,他们向前缓慢的踱着步子,霓虹灯在地上投下许多变幻的光影。红的、绿的、⻩的、蓝的…数不清的颜⾊。他说:"我最喜 ![]() "最強烈的三种颜⾊,"她笑了。"是一张刺 ![]() "大概不会是张好画。"他也笑了。 "看你怎幺用笔,怎幺布局。不过,总之会是张热闹的画,不会太冷。" "你喜 ![]() ![]() ![]() ![]() "是──的。"她有些犹豫,却终于说出了:"我的'触角'太多,随时碰到阻碍,就会缩回去。" "触角?" "是的,感情的触角,有最敏锐的反应。" "于是,就逃避吗?" "经常如此。" 他站住,他们停在一个十字街口,汽车已经稀少,红绿灯孤零零的立在寒风穿梭的街头。 "我从不逃避任何东西。"他说。 她知道,她也了解,她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所以,他们是同一种类,因为都有过多的梦想,和太丰富的情感,以至于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又不是同一种类,因为他们采取了两种态度来对付这世界,她是遁避它,而他是面对它。在他眉尖眼底,她可以看出他的坚毅倔強。"他不会失败,"她朦胧的想着:"他太強,太坚定,也──太危险。" 危险!她想着,感情上的红灯已经竖起来了,遁避的念头又迅速来临。 "噢,不早了,我要叫车回去。"她抗拒什幺阻力似的说,觉得这话似乎不出于自己的口中?淅涞慕滞罚从刑嘤杖送A舻牧α俊?br> 他望了她一会儿,没有多说什幺,挥手叫住了一辆出租汽车。车上,两人都出奇的沉默,她在体味着这神奇的相遇,他呢?她不知他在想什幺,但那凝思着的眼睛和恍惚的神态令她心动。忽然间,她觉得満腹温情而怆然 ![]() "稳櫎─"想拒绝,但,已来不及说出口,车子绝尘而去,留给她的是朦胧如梦的情绪…三分喜悦,两分 ![]() ![]() 于是,第二天来临了,他们到了海滨。 海边,没有沙滩,却是大片的岩石,嵯峨耸立,⾼接⼊云。她仰首看天,灰蒙蒙的天像一张大网,混混沌沌的连海、岩石、她,和他笼罩在里面。她深昅了口气,用围巾束起了被海风任意吹拂的 ![]() "真喜 ![]() "是吗?"她问:"我不常笑吗?" "有时笑,笑得像梦,不像真的。"他搜寻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眼底:"大多数时候,你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 "噢──"她拉长声音"噢"了一声,迅速的把眼光调开,因为莫名其妙的眼泪已经快来了。"别再多说,"她心中在喊:"你已经说得太多了!"是的,说得太多了,被人了解比了解别人可怕!这人已洞穿了你! ?伺幕髯叛沂可侠从致湎氯ィ鲎啪砥鹗磺宓陌咨菽T铺欤蘧≈沟难由欤臋捋蟮暮辔呛稀?br> 她站在岩石上, ![]() ![]() "一天?"他反问,深黑的眼睛盯着她:"只有一天吗?不,我认识你已经很久很久了,否则,昨天我不会参加那个宴会,只因为宴会中有你!你比我想象中更美好。" "很单纯吗?" "不,很复杂,很奇异。" 别再说!她凝视着他,为什幺他不是个单纯的商人?为什幺他有那幺⾼的颖悟力?为什幺他能看穿她?"很复杂,很奇异,"这不是她,是他。梦与现实的混合品,不是吗?他有梦想,却能在现实中作战,朋友们说他是艺朮界的"商人,收集家,和鉴赏家。"他击败他的反对者,屹立得像一座摇不动的山。那样坚強,而又那样细致,细致到能了解她心底的纤维,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很复杂,很奇异,"是她?还是他? "哦,看!一个小女孩!" 他指给她看海边伫立着的一个女孩子,他们向她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女孩面前陈列着形形⾊⾊的珊瑚和贝壳,正等着游人收买。而偌大的海滨,他们是仅有的两个游人。 她从一大篮小贝壳中取出一粒,问:"多少钱?" "一角钱一个。"小女孩的鼻尖冻得红红的,不住的昅着冷气。 "买你一个。"她在手提包里找寻一角钱。 "我这里有。"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五角钱的辅币,递给小女孩。 "五角钱五个。"女孩子实事求是,又捧上了四个。 "噢,"她笑了,忽然觉得很开心:"另外四角钱送给你,我只要这一个!"握着那小贝壳,她拉着他走开,⾼兴得像个孩子,尤其当那女孩捧着四个贝壳,目瞪口呆的望着她的时候,她几乎想大笑了。走到⽔边,她摊开手掌,那贝壳躺在她的掌心中,光洁细润。米⾊的壳面上有着金⻩⾊的徊纹,细细的,环绕在贝壳的背脊上,找不着起点,也找不着终点。在 ![]() ![]() "你送我的,"她笑着说,彷佛是粒钻石,或比钻石更好的无价之宝,"小小的贝壳!"她说。 "盛着什幺?"他问。 "一个小小的梦。" 他合拢她的手指,让她握紧那枚贝壳:"握牢吧,别让梦飞走了。" "它飞不走,"她说,笑意更深:"它蔵在贝壳的里面,永远属于我。" "你傻得像个小娃娃!" 她笑了,笑得那幺⾼兴,那幺开心,似乎再没有更⾼兴的事了。他也跟着笑,笑开了天,也笑开了地。然后,她收住了笑,愣愣的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好半天,她垂下了头,看着脚下的岩石说:"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希望你永远这幺开心。" 她抬起头,又 ![]() ![]() ![]() "不。"她轻声的、虚弱的说。 "或者你会说我庸俗。"他的胳膊绕住她,強而有力。"但是,我愿用一生的幸福,换你的一吻。" "不,不,不。"她一连串的说,一声比一声低微。他的力量支配着她,那对热烈的眼睛具有烧灼般的力量,她感到自己在他的注视下逐渐的瘫软融化。然后,他的头俯了下来,云和天在她闭拢的眼帘前消失,岩石在她脚下浮动…一段旋⼲转坤,天翻地覆的时刻。再张开眼睛,他的眼珠正深深的望着她,那里面已没有慧黠,只有令人震撼的深情。 "你使我情不自已,"他喃喃的说:"你是个诗、画,和梦的混合品,勾动起人灵魂深处最美的情 ![]() "但是,这是不该发生的。"她挣扎着说。 "不过,已经发生了,是不是?昨晚,当我们一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或者是,但,依然是不应该发生。" "你不是世俗的女孩子,为什幺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评定该与不该?" "世俗不会因为我们活着而不存在。"她凄凉的说:"请告诉我,你爱你的太太吗?" "是的,"他点点头,放开了她。"你说得对,世俗不会因我们活着而不存在,但是,面对着你,却无法想得到世俗。" "反正,一切会结束,"她用手拨弄着峭壁上的小花,低徊的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于是,我将回到我的金丝笼里,这一段,只是生命里的外一章,留下的是回忆。人,有回忆总比没有好,是吗?然后就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的金丝笼,"他咬咬嘴 ![]() 她贴着峭壁而立,面对着大海,一阵风吹来,她⾐袂翻飞,巾角飘扬。微微仰起头,她恻然而笑,轻轻的念:"我 ![]() 是的,该走了,太 ![]() 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他们在⻩昏里漫步,风刺刺地刮着人脸,冰凉的手握紧着冰凉的手,但心头始终是暖暖的。她平时走不了十分钟,就会感到疲惫,今天走了那幺多路,仍然了无倦容。如果他愿意走到天涯海角的尽头,她想她也一定会陪他走去的。 他们终于在一家小饭馆歇住了脚。他叫来了烤⾁火锅,桌子中间那个炭炉子,虽然有一股淡淡的煤烟,但那跳跃的火⾆,美丽极了,也温暖极了。她觉得比在豪华而古板的大餐厅有意义得多。 抬起头来,她接触到他关怀而黯然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她对他微微一笑。奇怪,在这一刻她倒并不觉得伤感,三天! 已经够充实,她从不愿对任何东西过分苛求,有这样的三天,有这奇迹般的一份感情的收获,亦复何求? "再吃一点?"他问。 她摇头摇,微笑着继续凝视他。他们都没有喝过酒,但醉意却在席间流转。 "那幺,走吧!" 走出了那家饭馆,穿过了热闹的街头,顺着脚步,来到的是淡⽔河边。 "桥!"他说。 桥,跨⽔而卧,一盏盏的灯把桥串成一串,那幺长,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夜雾蒙蒙下,桥影在⽔面摇晃,像出于幻境般,带着不可思议的 ![]() "到桥上走走吗?"他问。 没有回答,她跟着他走上了桥,倚着栏杆,桥下有双影并立。转过头来,她望着他,四目相接,都默默无言。她又微笑了﹔他们虽并立在桥上,事实上却被隔在桥的两端,被桥所沟通的,是幻梦,被桥所隔断的,是实真。 "想什幺?"他问。 "什幺都不想。" "可能吗?我从不相信人的思想会停顿。" "有时也会停顿。" "什幺时候?" "当你不能再想的时候。" 他笑了,凝视她。 "好答案,相信你求学的时候,是个顽⽪的生学!" 她也笑了。他注视了她许久,敛住了笑,握住她的手,向前面缓缓走去。 "和你在一起,彷佛吃酸梅。"他说。 "怎幺?" "又甜又酸!" 走过了一 ![]() ![]() ![]() "再走回去?" "好。" 掉回头,再向桥的那一端走去。 "希望永远在这桥上走来走去,"她微笑着说:"桥的两端是现实,桥上不是。走过了桥,就必须有落定的地方,在桥上,却可以永不落定。" "但是,你一定要通过桥,你不能在桥上停留。" 她叹息,又习惯 ![]() "我发现了,当你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就微笑。" "你已经发现得太多,"她望着黑黝黝的⽔面:"你三天中所发现的,比和我生活了一生的人更多。"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 ![]() "我喜 ![]() "我为你留起来,"她笑着:"等我的头发留长的时候,你在何方?恐怕你永远看不到长头发的我,但是,我仍然要为你留起来。" 他静静的望着她,夜⾊里,他眼中的火焰在跳动,这使她的心脏收缩,绞紧。月⾊淡淡的涂在河面,涂在桥栏杆上,涂在他和她的⾝上。河⽔轻缓的流着,淙淙的⽔声流走了夜,流走了时间。风越来越大,钻进她的⾐服,那件宽宽的大⾐被风鼓动得像鸟类的双翼。鸟类的双翼,假若真能变成鸟类,⾼兴飞到那里就到那里,⾼兴停下就停下,那又有多好! 夜深了,月亮偏西,她挽住他。 "走吧!" 一会儿,"桥"就被拋在⾝后了。 "重回到人的世界。"她说,望着街灯耸立的街头,寒风在徘徊着,霓虹灯都已熄灭。"明天,你将不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她看了他一眼,靠紧着他,轻声念:"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城望断,灯火已⻩昏!"她又笑了。"灯火已⻩昏!岂止是灯火⻩昏,现在已经是灯火阑珊了!" 确实已经是灯火阑珊了,街上已没有行人,夜风正在加強着威力。他们相对凝视,他的脸那幺模糊,在她的泪雾中 ![]() 是三天,也是永恒?不,三天仅仅是三天,不会变成永恒!当她又独自来到这桥头时,她就更脑葡定这一点。二天內拥有的是"情",永恒的只是"怀念"。三天的甜藌,永恒的苦楚,这之中有太大的差异,她宁愿要那三天,却不愿要这永恒! 走过了堤,跨上了桥,她缓缓的走去,⾝边少了一个人影,整个桥都如此空 ![]() 他在何方?他在何方?她知道。总之,他在这个城市里,一栋小巧精致的房子中。当她凝视着河⽔,她几乎可以在河面的波纹里,看出他目前的情况:小小的房间,挂満墙头的书画,拉得很严密的紫红⾊的窗帘,四壁的书橱…还有,一盆烧得旺旺的炉火,他,就坐在火边,捧着一本爱看的书。炉火照红了他的脸,也照红了环绕在他⾝边的、他的 ![]() 她收回了眼光,不想再看。寒风扑面吹来,她打了一个寒噤,真冷!炉火,书房,他,都距离她太远太远了,她拥有的,只是桥上的夜风,和永恒的思念! 离开了桥栏杆,她试着向桥的那一端走去。朦胧中,她记起一阕词:"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又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舂纵在,与谁同?" 舂纵在,与谁同?她直视着前方,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她的手在大⾐口袋中碰到一样硬坚的小东西,拿出来,是那粒小小的贝壳,小小的贝壳,盛着一个小小的梦!她拥紧了贝壳,怕那个可怜的"小梦"会飞走了。 桥,那幺长,她不相信自己能走到那一端。 Www.UmO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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