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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郁达夫短篇小说集 作者:郁达夫 | 书号:12912 时间:2015/5/19 字数:111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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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起了凉风,树叶煞煞的同雹片似的飞掉下来,虽然是南方的一个小港市里,然而也象能够使人感到冬晚的悲哀的一天晚上,我和她,在临海的一间⾼楼上吃晚饭。 这一天的早晨,天气很好,中午的时候,只穿得住一件夹衫。但到了午后三四点钟,忽而由北面飞来了几片灰⾊的层云,把太 ![]() 这时候,我为疗养呼昅器病的缘故,只在南方的各港市里流寓。十月中旬,由北方南下,十一月初到了C省城; 恰巧遇着了C省的政变,东路在打仗,省城也不稳,所以就迁到H港去住了几天。后来又因为H港的生活费太昂贵,便又坐了汽船,一直的到了这M港市。 说起这M港,大约是大家所知道的,是国中人应许外国人来互市的最初的地方的一个,所以这港市的建筑,还带着些当时的时代 ![]() 实在是出乎意想以外的奇遇,一天细雨蒙蒙的⽇暮,我从西面小山上的一家小旅馆內走下山来,想到市上去吃晚饭去。经过行人很少的那条P街的时候,临街的一间小洋房的棚门口,忽而从里面慢慢的走出了一个女人来。她⾝上穿着灰⾊的雨⾐,上面张着洋伞,所以她的脸我看不见。大约是在棚门內,她已经看见了我了——因为这一天我并不带伞——所以我在她前头走了几步,她忽而问我: “前面走的是不是李先生?李⽩时先生!” 我一听了她叫我的声音,仿佛是很 ![]() “你…?”我半呑半吐地问她。 “大约认不清了吧!海上民德里的那一年新年,李先生可还记得?” “噢!唉!你是老三么?你何以会到这里来的?这真奇怪!这真奇怪极了!” 说话的中间,我不知不觉的转过⾝来 ![]() “你上什么地方去?几时来此地的?”她问。 “我打算到市上去吃晚饭去,来了好几天了,你呢?你上什么地方去?” 她经我一问,一时间回答不出来,只把嘴颚往前面一指,我想起了在海上的时候的她的那种怪脾气,所以就也不再追问,和她一路的向前边慢慢地走去。两人并肩默走了几分钟,她才幽幽的告诉我说: “我是上一位朋友家去打牌去的,真想不到此地会和你相见。李先生,这两三年的分离,把你的容貌变得极老了,你看我怎么样?也完全变过了吧?” “你倒没什么,唉,老三,我吓,我真可怜,这两三年来…” “这两三年来的你的消息,我也知道一点。有的时候,在报纸上就看见过一二回你的行踪。不过李先生,你怎么会到此地来的呢?这真太奇怪了。” “那么你呢?你何以会到此地来的呢?” “前生注定是吃苦的人,譬如一条⽔草,浮来浮去,总生不着 ![]() “嗯,…是那一位南洋商人不是?” “哈,你的记 ![]() “是他和我一道来此地呀!” “噢!这也是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哩!” “什么?” “他已经死了!” “这…这么说起来,你现在只剩了一个人了啦?” “可不是么!” “唉!”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走到去大市街不远的三叉路口了。她问我住在什么地方,打算明天午后来看我。我说还是我去访她,她却很急促的警告我说: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你不能上我那里去。” 出了P街以后,街上的灯火已经很多,并且行人也繁杂起来了,所以两个人没有握一握手,笑一笑的机会。到了分别的时候,她只约略点了一点头,就向南面的一条长街上跑了进去。 经了这一回奇遇的挑拨,我的平稳得同山中的静⽔湖似的心里,又起了些波纹。回想起来,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她的年纪还没有二十岁,住在海上民德里我在寄寓着的对门的一间洋房里。这一间洋房里,除了她一家的三四个年轻女子以外,还有二楼上的一家华侨的家族在住。当时我也不晓得谁是房东,谁是房客,更不晓得她们几个姐妹的生计是如何维持的。只有一次,是我和他们的二老认识以后,约有两个月的时候,我在他们的厢房里打牌,忽而来了一位穿着很阔绰的中老绅士,她们为我介绍,说这一位是他们的大姐夫。老大见他来了,果然就抛弃了我们,到对面的厢房里去和他攀谈去了,于是老四就坐下来替了她的缺。听她们说,她们都是江西人,而大姐夫的故乡却是湖北。他和她们大姐的结合,是当他在九江当行长的时候。 我当时刚从乡下出来,在一家报馆里当编辑。民德里的房子,是报馆总经理友人陈君的住宅。当时因为我海上情形不 ![]() 听陈家的底下人说:“她们的老大,仿佛是那一位行银经理的小。她们一家四口的生活费,和她们一位弟弟的学费,都由这位行银经理负担的。” 她们姐妹四个,都生得很美,尤其活泼可爱的,是她们的二老。大约因为生得太美的原因,自二老以下,她们姐妹三个,全已到了结婚的年龄,而仍找不到一个适当的配偶者。 我一边在回想这些过去的事情,一边已经走到了长街的中心,最热闹的那一家百货商店的门口了。在这一个⻩昏细雨里,只有这一段街上的行人还没有减少。两旁店家的灯火照耀得很明亮,反照出了些离人的孤独的情怀。向东走尽了这条街,朝南一转,右手矗立着一家名叫望海的大酒楼。这一家的三四层楼上,一间一间的小室很多,开窗看去,看得见海里的帆樯,是我到M港后去得次数最多的一家酒馆。 我慢慢的走到楼上坐下,叫好了酒菜,点着烟卷,朝电灯光呆看的时候,民德里的事情又重新开展在我的眼前。 她们姐妹中间,当时我最爱的是二老。老大已经有了主顾,对她当然更不能生出什么琊念来,老三有点 ![]() 她们的脸形,都是长方,眼睛都是很大,鼻梁都是很⾼,⽪⾊都是很细⽩,以外貌来看,本来都是一样的可爱的。可是各人的 ![]() ![]() 二老的活泼,在她的行动,言语,嬉笑上,处处都在表现。凡当时在民德里住的年纪在二十七八上下的男子,和二老见过一面的人,总没一个不受她的播弄的。 她的⾝材虽则不⾼,然而也够得上我们一般男子的肩头,若穿着⾼底鞋的时候,走路简直比西洋女子要快一倍。 说话不顾什么忌讳,比我们男子的同学中间的⽇常言语还要直率。若有可笑的事情,被她看见,或在谈话的时候,听到一句笑话,不管在她面前的是生人不是生人,她总是露出她的两列可爱的⽩细牙齿,弯 ![]() ![]() ![]() ![]() ![]() 万一我有违反她命令的时候,她竟毫不客气地举起她那只肥嫰的手,拍拍的打上我的脸来。而我呢,受了她的痛责之后,心里反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満⾜,有时候因为想受她这一种施与的原因,故意地违反她的命令,要她来打,或用了她那一只尖长的⽪鞋脚来踢我的 ![]() ![]() 记得有一次,她要出门去和一位朋友吃午饭;我正在她们家里坐着闲谈,她要我去上她姐姐房里把一双新买的⽪鞋拿来替她穿上。这一双⽪鞋,似乎太小了一点,我捏了她的脚替她穿了半天,才穿上了一只。她气得急了,就举起手来向我的伏在她腹小前的脸上,头上,脖子上 ![]() ![]() 说到她那双脚,实在不由人不爱。她已经有二十多岁了,而那双肥小的脚,还同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的脚一样。我也曾为她穿过袜丝,所以她那双肥嫰皙⽩,脚尖很细,后跟很厚的⾁脚,时常要作我的幻想的中心。从这一双脚,我能够想出许多离奇的梦境来。譬如在吃饭的时候,我一见了粉⽩糯润的香稻米饭,就会联想到她那双脚上去。“万一这碗里,”我想“万一这碗里盛着的,是她那双嫰脚,那么我这样的在这里咀 ![]() ![]() ![]() 象这样活泼放达的二老,象这样柔顺蠢笨的我,这两人中间的关系,在半年里发生出来的这两人中间的关系,当然可以想见得到了。况我当时,还未満二十七岁,还没有娶亲,对于将来的希望,也还很有自负心哩! 当在陈家起坐室里说笑话的时候,我的那位友人的太太,也曾向我们说起过:“二老,李先生若做了你的男人,那他就天天可以替你穿鞋着袜,并且还可以做你的出气洞,⽩天晚上,都可以受你的踢打,岂不很好么?”二老听到这些话,总老是笑着,对我斜视一眼说:“李先生不行,太笨,他不会侍候人。我倒很愿意受人家的踢打,只教有一位能够命令我,教我心服的男子就好了。”在这样的笑谈之后,我心里总満感着忧郁,要一个人跑到马路去走半天,才能把 ![]() 有一天礼拜六的晚上,我和她在大马路市政厅听音乐出来。老大老三都跟了一位她们大姐夫的朋友看电影去了。我们走到一家酒馆的门口,忽而吹来了两阵冷风。这时候正是九十月之 ![]() ![]() 凡我对她的这些感情,和这些感情所催发出来的行为动作,旁人大约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老三虽则是一个很沉郁,脾气很特别,平时说话老是 ![]() ![]() 在这一种情形之下,我和她们四姐妹,对门而住,来往 ![]() 这一年旧历新年前后的我的心境,当然是惑 ![]() ![]() ![]() 想到了这里,我手里拿着的那枝纸烟,已经烧剩了半寸的灰烬,面前杯中倒上的酒,也已经冷了。糊里糊涂的喝了几口酒,吃了两三筷菜,伙计又把一盘生翅汤送了上来。我吃完了晚饭,慢慢的冒雨走回旅馆来,洗了手脸,换了⾐服,躺在 ![]() ![]() 然而于不知不觉的中间,终于得了呼昅器的病症。现在飘流到了这极南的一角,谁想得到再会和这老三相见于⻩昏的路上的呢!啊,这世界虽说很大,实在也是很小,两个浪人,在这样的天涯海角,也居然再能重见,你说奇也不奇。我想前想后,想了夜一,到天⾊有点微明,窗下有早起的工人经过的时候,方才昏昏地睡着。也不知睡了几久,在梦里忽而听到几声咯咯的叩门声。急忙夹着被条,坐起来一看,夜来的细雨,已经晴了,南窗里有两条太 ![]() ![]() ![]() ![]() “啊,老三!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我惊喜地问她。 “还早么?你看太 ![]() 窗外头夹一重走廊,遥遥望去,底下就是一家富室的庭园,太 ![]() 她的装束和从前不同了。一件芝⿇呢的女外套里,露出了一条⽩花丝的围巾来,上面穿的是半西式的八分短袄,裙子系黑印度缎的长套裙。一顶淡⻩绸的女帽,深盖在额上,帽子的卷边下,就是那一双 ![]() 两三年的岁月,又把她那两条从鼻角斜拖向口角去的纹路刻深了。苍⽩的脸⾊,想是昨夜来打牌辛苦了的原因。本来是中等⾝材不肥不瘦的躯体,大约是我自家的⾝体缩矮了吧,看起来仿佛比从前⾼了一点。她背着我呆立在窗前。 我看看她的肩背,觉得是比从前瘦了。 “老三,你站在那里⼲什么?”我扣好了⾐裳,向前挨近了一步,一边把右手拍上她的肩去,劝她脫外套,一边就这样问她。她也前进了半尺,把我的右手轻轻地避脫,朝过来笑着说: “我在这里算账。” “一清早起来就算账?什么账?” “昨晚上的赢账。” “你赢了么?” “我哪一回不赢?只有和你来的那回却输了。” “噢,你还记得那么清?输了多少给我?哪一回?” “险些儿输了我的 ![]() “老三!” “…”“你这脾气还没有改过,还爱讲这些死话。” 以后她只是笑着不说话,我拿了一把椅子,请她坐了,就上西角上的⽔盆里去漱口洗脸。 一忽儿她又叫我说: “李先生!你的脾气,也还没有改过,老爱昅这些纸烟。” “老三!” “…”“幸亏你还没有改过,还能上这里来。要是昨天遇见的是二老哩,怕她是不肯来了。” “李先生,你还没有忘记二老么?” “仿佛还有一点记得。” “你的情义真好!”“谁说不好来着!” “二老真有福分!”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好久不通信了,前二三个月,听说还在海上。” “老大老四呢?” “也还是那一个样子,仍复在民德里。变化最多的,就是我吓!” “不错,不错,你昨天说不要我上你那里去,这又为什么来着?” “我不是不要你去,怕人家要说闲话。你应该知道,阿陆的家里,人是很多的。” “是的,是的,那一位华侨姓陆吧。老三,你何以又会看中了这一位胖先生的呢?” “象我这样的人,那里有看中看不中的好说,总算是做了一个怪梦。” “这梦好么?” “又有什么好不好,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你莫名其妙,怎么又会和他结婚的呢?” “什么叫结婚呀。我不过当了一个礼物,当了一个老大和大姐夫的礼物。” “老三!” “…”“他怎么会这样的早死的呢?” “谁知道他,害人的。” 因为她说话的声气消沉下去了,我也不敢再问。等⾐服换好,手脸洗毕的时候,我从⾐袋里拿出表来一看,已经是二点过了三个字了。我点上一枝烟卷,在她的对面坐下,偷眼向她一看,她那脸神秘的笑容,已经看不见一点踪影。下沉的双眼,口角的深纹,和两颊的苍⽩,完全把她画成了一个新寡的妇人。我知道她在追怀往事,所以不敢打断她的思路。默默的呼昅了半刻钟烟。她忽而站起来说:“我要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体已经走到了门口。我追上去留她,她脸也不回转来看我一眼,竟匆匆地出门去了。我又追上扶梯跟前叫她等一等,她到了楼梯底下,才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向我看了一眼,并且轻轻地说:“明天再来吧!” 自从这一回之后,她每天差不多总菗空上我那里来。 两人的感情,也渐渐的融洽起来了。可是无论如何,到了我想再 ![]() ![]() ![]() 那一天早晨,天气很好。午后她来的时候,却热得厉害。到了三四点钟,天上起了云障,太 ![]() 太 ![]() ![]() ![]() “老三!你怕么?你怕我么?我以后不敢了,不再敢了,我们一道上外面去吃晚饭去吧!” 她虽是不响,一面⾝体却很柔顺地由我围抱着。我挽她出了房门,就放开了手。由她走在前头,走下扶梯,走出到街上去。 我们两人,在⽇暮的街道上走,绕远了道,避开那条P街,一直到那条M港最热闹的长街的中心止,不敢并着步讲一句话。街上的灯火全都灿烂地在放寒冷的光,天风还是呜呜的吹着,街路树的叶子,息索息索很零 ![]() 坐下来一看,她的头发已经为凉风吹 ![]() “今天真有点冷啊!”我开口对她说。 “你也觉得冷的么?” “怎么我会不觉得冷的呢?” “我以为你是比天气还要冷些。” “老三!” “…”“那一年在苏州的晚上,比今天怎么样?” “我想问你来着!” “老三!那是我的不好,是我,我的不好。” “…”她尽是沉默着不响,所以我也不能多说。在吃饭的中间,我只是献着媚,低着声,诉说当时在民德里的时候的情形。她到吃完饭的时候止,总共不过说了十几句话,我想把她的记忆唤起,把当时她对我的旧情复燃起来,然而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却终于是不曾为我所动。到末了我被她弄得没法了,就半用暴力,半用含泪的央告,一定要求她不要回去,接着就同拖也似的把她挟上了望海酒楼间壁的一家外国旅馆的楼上。 夜深了,外面的风还在萧 ![]() ![]() “李先生!我们的…我们的事情,早已…早已经结束了。那一年,要是那一年…你能…你能够象现在一样的爱我,那我…我也…不会…不会吃这一种苦的。我…我…你晓得…我…我…这两三年来…!” 说到这里,她菗咽得更加厉害,把被窝蒙上头去,索 ![]() ![]() “老三!今天晚上,又是我不好,我对你不起,我把你的真意误会了。我们的时期,的确已经过去了。我今晚上对你的要求,的确是卑劣得很。请你饶了我,噢,请你饶了我,我以后永也不再⼲这一种卑劣的事情了,噢,请你饶了我!请你把你的头伸出来;朝转来,对我说一声,说一声饶了我吧!让我们把过去的一切忘了,请你把今晚上的我的这一种卑劣的事情忘了。噢,老三!” 我斜伏在她的枕头边上,含泪的把这些话说完之后,她的头还是尽朝着里 ![]() ![]() 早晨起来,约略梳洗了一番,她又同平时一样的和我微笑了,而我哩!脸上虽在笑着,心里头却尽是一滴哭泪一滴苦泪的在往喉头鼻里咽送。 两人从旅馆出来,东方只有几点红云罩着,夜来的风势,把一碧的长天扫尽了。太 ![]() ![]() “老三!请你自家珍重一点,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很少了。”我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心里不晓怎么的忽儿绞割了起来,两只眼睛里同雾天似的起了一层蒙障。她仿佛也深深地朝我看了一眼,就很急促地菗了她的两手,飞跑的奔向屋后去了。 这一天的晚上,海上有一弯眉⽑似的新月照着,我和许多言语不通的南省人杂处在一舱里昅烟。舱外的风声浪声很大,大家只在电灯下计算着这海船航行的速度,和到H港的时刻。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在海上 (原载一九二七年二月一⽇《创造月刊》第一卷第六期) wWw.uMo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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