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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郁达夫短篇小说集 作者:郁达夫 | 书号:12912 时间:2015/5/19 字数:9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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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雪瑚的东京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生气。从富士山顶吹下来的微风,总凉不了満都男女的火热的心肠。一千九百二十年前,在伯利恒的天空游动的那颗明星出现的⽇期又快到了。街街巷巷的店铺,都装饰得同新郞新妇一样,竭力的想多昅收几个顾客,好添这些年终的利泽,这正是贫儿富主,一样繁忙的时候。这也是逐客离人,无穷伤感的时候。 在上野不忍池的近边,在一群 ![]() 太 ![]() ![]() ![]() 他开了半只眼睛,看看桌上的钟,长短针正重叠在X字的上面,开了口,打了一个呵欠,他并不知道他自家是一个大悲剧的主人公,又仍旧嘶嘶的睡着了,半醒半觉的睡了一会,听着间壁的挂钟打了十一点之后,他才跳出被来。胡 ![]() 他近来的生活状态,比从前大有不同的地方,自从十月底到如今,两个月的中间,他总每是昼夜颠倒的要到各处酒馆里去喝酒。东京的酒馆,当炉的大约都是十六八岁的妇少。他虽然知道她们是想骗他的金钱,所以肯同他闹,同他玩的,然而一到了太 ![]() ![]() ![]() 昨天晚上,他也在这样的一家酒馆里坐到半夜过后一点钟的时候,才走出来,那时候他的神志已经不清了,在路上跌来跌去的走了一会,看看四周并不能看见一个人影,万户千门,都寂寂的闭在那里,只有一行参差不齐的门灯,⻩⻩的在街上投 ![]() 三面都是⾼低的山岭,一面宽广的空中,好像有江⽔的气味蒸发过来的样子。立在山中的平原里,向这空空 ![]() ![]() ![]() ![]() ![]() “怎么你的面上会这样凉的?” “轻些儿吧,快三更了,人家已经睡着在那里,别惊醒了他们。” “我问你,唉,怎么你的面上会一点儿⾎⾊都没有的呢?” “所以我总是要早死的呀!” 听了她这一句话,他觉得眼睛里一霎时的热了起来。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就忽然伸了两手,把她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嘴 ![]() ![]() “你看那天河。…” “大约河边的那颗小小的星儿,就是我的星宿了。” “什么星呀?” “织女星。” 说到这里,他们就停着不说下去了。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他尽眼看着那一颗小小的星,低声的对她说: “我明年未必能回来,恐怕你要比那织女星更苦咧。” 靠住了大学的铁栏杆,呆呆的尽在那里对了月光追想这些过去的情节。一想到最后的那一句话,他的眼泪便连连续续的流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忽然看得见一条溪⽔来了。那一口朝溪的小窗,也映到了他的眼睛里来,沿窗摆着的一张漆的桌子,也映到了他的眼睛里来。桌上的一张半明不灭的洋灯,灯下坐着的一个二十岁前后的女子,那女子的苍⽩的脸⾊,一双 ![]() ![]() ![]() “她死了,她是死了,十月二十八⽇那一个电报,总是真的。十一月初四的那一封信,总也是真的,可怜她吐⾎吐到气绝的时候,还在那里叫我的名字。” 一边流泪,一边他就站起来走,他的酒已经醒了,所以他觉得冷起来。到了这深更半夜,他也不愿意再回到他那同地狱似的家里去。他原来是寄寓在他的朋友的家里的,他住的楼上,也没有火钵,也没有生气,只有几本旧书,横摊在⻩灰⾊的电灯光里等他,他愈想愈不愿意回去了,所以他就慢慢地走上上野的火车站去。原来⽇本火车站上的人是通宵不睡的,待车室里,有火炉生在那里,他上火车站去,就是想去烤火去的。 一直走到了火车站,清冷的路上并没有一个人同他遇见,进了车站,他在空空寂寂的长廊上,只看见两排电灯,在那里⻩⻩的放光。卖票房里,坐着二三个女事务员,在那里打呵欠。进了二等待车室,半醒半睡的坐了两个钟头,他看看火炉里的火也快完了。远远的有机关车的车轮声传来。车站里也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在那里跑来跑去的跑,等了一会,从东北来的火车到了。车站上忽然热闹了起来,下车的旅客的脚步声同种种的呼唤声,混作了一处,传到他的耳膜上来,跟了一群旅客,他也走出火车站来了。出了车站,他仰起头来一看,只见苍⾊圆形的天空里,有无数星辰,在那里微动,从北方忽然来了一阵凉风,他觉得有点冷得难耐的样子。月亮已经下山了。街上有几个早起的工人,拉了车慢慢的在那里行走,各店家的门灯,都像倦了似的还在那里放光。走到上野公园的西边的时候,他忽然长叹了一声。朦胧的灯影里,息息索索的飞了几张⻩叶下来,四边的枯树都好像活了起来的样子,他不觉打了一个冷噤,就默默的站住了。静静儿的听了一会,他觉得四边并没有动静,只有那辘辘的车轮声,同在梦里似的很远很远,断断续续的仍在传到他的耳朵里来,他才知道刚才的不过是几张落叶的声音。他走过观月桥的时候,只见池的彼岸一排不夜的楼台都沉在酣睡的中间。两行灯火,好像在那里嘲笑他的样子,他到家睡下的时候,东方已经灰⽩起来了。 中 这一天又是一天初冬好天气,午前十一点钟的时候,他急急忙忙的洗了手面,套上了一双破⽪鞋,就跑出到外面来。 在蓝苍的天盖下,在和软的 ![]() ![]() ![]() “亡 ![]() ![]() 他凄凉了一阵,愧羞了一阵,终究还不得不想到他目下的紧急的事情上去。他的肚里尽管在那里叽哩咕噜的响。他算算看过五元余钱,断不能在上等的酒馆里去吃得醉 ![]() 那一家酒家,开设在植物园的近边,主人是一个五十光景的寡妇,当炉的就是这老寡妇的女儿,名叫静儿。静儿今年已经是二十岁了。容貌也只平常,但是她那一双同秋⽔似的眼睛,同⽩⾊人种似的⾼鼻,不知是什么理由,使得见过她一面的人,总忘她不了。并且静儿的 ![]() ![]() ![]() 半月前头,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只听说静儿“要嫁人去了”他因为不愿意直接把这话来问静儿,所以他只是默默的在那里察静儿的行状。因为心里有了这一条疑心,所以他觉得静儿待他的态度,比从前总有些不同的地方。有一天将夜的时候,他正在静儿家坐着喝酒,忽然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静儿见了这男人,就丢下了他,去同那男人去说话去。静儿走开了,所以他只能同静儿的⺟亲去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然而他一边说话,一边却在那里注意静儿和那男人的举动。等了半点多钟,静儿还尽在那里同那男人说笑,他等得不耐烦起来,就同伤弓的野兽一般,匆匆的走了。自从那一天起,到如今却有半个月的光景,他还没有上静儿家里去过。同静儿绝 ![]() ![]() “能互相劝慰的知心好友,我现在上哪里去找得出这样的一个朋友呢!” 近来他于追悼亡 ![]() ![]() ![]() 他⾝边摸摸看,⽪包里的钱只有五元余了。他就想把这事作了口实,跑上静儿的家里去。一边这样想,一边他又想起“坦好直”(Tannhaeuser)里边的“盍县罢哈”(Wolfra女onEschenbach)来。 想到这里,他就唱了两句“坦好直”里边的唱句: Dortistsie;——nahedichihrungestoert! SoflihtfuerdiesesLeben MirJederHoffnungschein! (Wagnerstannhaeuser) (你且去她的裙边,去算清了你们的相思旧债!) (可怜我一生孤冷!你看那镜里的名花,又成了泡影!) 念了几遍,他就自言自语的说: “我可以去的,可以上她家里去的,古人能够这样的爱她的情人,我难道不能这样的爱静儿么?”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对了人家在那里辩护他目下的行为似的,其实除了他自家的良心以外,却并没有人在那里责备他。 迟迟的走到静儿家里的时候,她们⺟女两个,还刚才起来。静儿见了他,对他微微的笑了一脸,就问他说: “你怎么这许久不上我们家里来?” 他心里想说: “你且问问你自家看吧!” 但是见了静儿的那一副柔和的笑容,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所以他只回答说:“我因为近来忙得非常。” 静儿的⺟亲听了他这一句话之后,就佯嗔佯怒的问他说: “忙得非常?静儿的男人说近来你倒还时常上他家里去喝酒去的呢。” 静儿听了她⺟亲的话,好像有些难以为情的样子,所以对她⺟亲说: “妈妈!” 他看了这些情节,就追问静儿的⺟亲说: “静儿的男人是谁呀?” “大学前面的那一家酒馆的主人,你还不知道么?” 他就回转头来对静儿说: “你们的婚期是什么时候?恭喜你:希望你早早生一个儿子,我们还要来吃喜酒哩。” 静儿对他呆看了一忽,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停了一会,静儿问他说“你喝酒么?” 他听她的声音,好像是在那里颤动似的。他也忽然觉得凄凉起来,一味悲酸,仿佛像晕船的人的呕吐,从肚里挤上了心来。他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把头点了几点,表明他是想喝酒的意思。他对静儿看了一眼,静儿也对他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同电光似的闪发了一下,静儿就三脚两步的跑出外面去替他买下酒的菜去了。 静儿回来了之后,她的⺟亲就到厨下去做菜去,菜还没有好,酒已经热了。静儿就照常的坐在他面前,替他斟酒,然而他总不敢抬起头来看静儿一眼,静儿也不敢仰起头来看他。静儿也不言语,他也只默默的在那里喝酒。两人呆呆的坐了一会,静儿的⺟亲从厨下叫静儿说: “菜做好了,你拿了去吧!” 静儿听了这话,却兀的仍是不动。他不知不觉的偷看了一眼,静儿好像是在那里落泪的样子。 他胡 ![]() ![]() ![]() ![]() ![]() 同在梦里一样,昏昏的走进了大学的正门之后,他忽听见有人叫他说: “Y君,你上哪里去!年底你住在东京么?” 他仰起头来一看,原来是他的一个同学。新剪的头发,穿了一套新做的洋服,手里拿了一只旅行的藤箧,他大约是预备回家去过年的。他对他同学一看,就作了笑容,慌慌忙忙的回答说: “是的,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你回家去过年么?” “对了,我是回家去的。” “你看见你情人的时候,请你替我问问安吧。” “可以的,她恐怕也在那里想你咧。” “别取笑了,愿你平安回去,再会再会。” “再会再会,哈…”他的同学走开之后,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在薄暮的大学园中,呆呆的立了许多时候,好像是疯了似的。呆了一会,他又慢慢的向前走去,一边却在自言自语的说: “他们都回家去了。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人。oh!home!sweethome!” 他无头无脑的走到了家里,上了楼,在电灯底下坐了一会,他那昏 ![]() “不错不错,静儿的婚期,就在新年的正月里了。” 他想了一会,就站了起来,把几本旧书,捆作一包,不慌不忙的把那一包旧书拿到了学校前边的一家旧书铺里。办了一个天大的 ![]() ![]() 得了九元余钱,他心里虽然在那里替那些著书的天才抱不平,然而一边却満⾜得很。因为有了这九元余钱,他就可以谋一晚的醉 ![]() 从旧书铺走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是⻩昏的世界了,在一家卖给女子用的装饰品的店里,买了些丽绷(Rib波n)的犀簪同两瓶紫罗兰的香⽔,他就一直跑回到了静儿的家里。 静儿不在家,她的⺟亲只有一个人在那里烤火,见他又进来了,静儿的⺟亲好像有些嫌恶他的样子,所以就问他说: “怎么你又来了?” “静儿上哪里去了?” “去澡洗去了。” 听了这话,他就走近她的⾝边去,把怀里蔵着的那些丽绷香⽔拿了出来,并且对她说: “这一些儿微物,请你替我送给静儿,就算作了我送给她的嫁礼吧。” 静儿的⺟亲见了那些礼物,就満脸装起笑容来说: “多谢多谢,静儿回来的时候,我再叫她来道谢吧。” 他看看天⾊已经晚了,就叫静儿的⺟亲再去替他烫一瓶酒,做几盘菜来,他喝酒正喝到第二瓶的时候,静儿回来了。静儿见他又坐在那里喝酒,不觉呆了一呆,就向他说: “啊,你又…” 静儿到厨下去转了一转,同她的⺟亲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他这里来。他以为她是来道谢的,然而关于刚才的礼物的话,她却一句也不说,呆呆的坐在他的面前,尽一杯一杯的只在那里替他斟酒。到后来他拼命的叫她取酒的时候,静儿就红了两眼,对他说: “你不喝了吧,喝了这许多酒,难道还不够么?” 他听了这话,更加痛饮起来了。他心里的悲哀的情调,正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他一边好像是对了静儿已经复了仇,一边好像也是在那里哀悼自家的样子。 在静儿的 ![]() “此地大约已经是女子医学专门学校了吧。” 这样的想了一想,神志清了一清,他的脑里,又起了挛痉,他又不是现在的他了。几天前的一场情景,又同电影似的,飞到了他的眼前。 天上飞満暗灰⾊的寒云,北风紧得很,在落叶萧萧的树影里,他站在上野公园的精养轩的门口,在那里接客。这一天是他们同乡开会 ![]() ![]() “你把帽子外套脫下来 ![]() 两个钟头之后, ![]() ![]() “你的外套去取了没有?” “还没有。” “你把那铜牌 ![]() “谢谢。” 在苍茫的夜⾊中,他见了她那一副细⽩的牙齿,觉得心里慡快得非常。把她的外套帽子取来了之后,他就跑过后面去,替她把外套穿上了。她回转头来看了他一眼,就急急的从门口走了出去。他追上了一步,放大了眼睛看了一忽,她那细长的影子,就在黑暗的中间消失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她那纤软的⾝体似乎刚在他面前擦过的样子。 “请你等一等吧!” 这样的叫了一声,上前冲了几步,他那又瘦又长的⾝体,就横倒在地上了。 月亮打斜了。女子医学校前空地上,又增了一个黑影,四边静寂得很。银灰⾊的月光,洒満了那一块空地,把世界的物体都净化了。 下 十二月二十六⽇的早晨,太 ![]() ![]() ![]() 行路病者, 年龄约可二十四五之男子一名,⾝长五尺五寸,貌瘦;⾊枯⻩,颧骨颇⾼,发长数寸, ![]() ⾐黑⾊哗叽洋服一袭。⾐袋中有EmestDowsonsPoemsandProse一册,五角钞票一张,⽩绫手帕一方,女人物也,上有S.S.等略字。⾝边遗留有黑⾊软帽一顶,脚穿⻩⾊浅⽪鞋,左右各已破损了。 病为脑溢⾎。本月二十六⽇午前九时,在牛(人辶)若松町女子医学专门学校前之空地上发见,距死时约可四小时。固不知死者姓名住址,故为代付火葬。 牛(人辶)区役所示 一九二○年作 原载一九二一年七月七⽇——九⽇、十一⽇ ——十三⽇海上《时事新报·学灯》 Www.UmO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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