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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郁达夫短篇小说集 作者:郁达夫 | 书号:12912 时间:2015/5/19 字数:160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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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方 你若把⽇本的地图展开来一看,东京湾的东南,能看得见一条葫芦形的半岛,浮在浩渺无边的太平洋里,这便是有名的安房半岛! 安房半岛,虽然没有地中海內的长靴岛的风光明媚,然而成层的海浪,蔚蓝的天⾊,柔和的空气,平软的低峦,海岸的渔网,和村落的居民,也很具有南欧海岸的 ![]() 东南的斜面沿着了太平洋,从铫子到大原,成一半月弯,正可当作葫芦的下面的狭处看。铫子是葫芦下层的最大的圆周上的一点,大原是葫芦的第二层膨 ![]() 二、出京 一千九百二十年的舂天,二月初旬的有一天的午后,东京上野精养轩的楼上朝公园的小客室里,有两个异乡人在那里吃茶果。一个是五十岁上下的西洋人,头顶已有一块秃了。⽪肤带着浅⻩的黑⾊,⾼⾼的鹰嘴鼻的左右,深深洼在⾁里的两只眼睛,放出一种钝韧的光来。瞳神的⻩黑⾊,大约就是他的⾎统的证明,他那五尺五寸的⾁体中间,或者也许有姊泊西(Gypsy)的⾎ ![]() ![]() ![]() ![]() “你的脸⾊,近来更难看了。我劝你去转换转换空气,到乡下去静养几个礼拜。”西洋人。 “脸⾊不好么?转地疗养,也是很好的,但是一则因为我懒得行动,二则一个人到乡下去也寂寞得很,所以虽然寒冷得非常,我也不想到东京以外的地方去。”青年。 说到这里,窗外吹过一阵夹沙夹石的风来,玻璃窗振动了一下,响了一下,风就过去了。 “房州你去过没有?”西洋人。 “我没有去过。”青年。 “那一个地方才好呢!是突出在太平洋里的一个半岛,受了太平洋的暖流,外房的空气是非常和暖的,同东京大约要差十度的温度,这个时候,你若到太平洋岸去一看,怕还有些女人,⾚裸裸的跳在海里捉鱼呢!一带山村⽔郭,风景又是很好的,你不是很喜 ![]() “你去过了么?” “我是常去的,我有一个女朋友住在房州,她也是英国人,她的男人死了,只一个人住在海边上。她的房子宽大得很,造在沙岸树林的中间;她又是一个热心的基督教徒,你若要去,我可以替你介绍的,她非常 ![]() “那么就请你介绍介绍,出去行游一次,或者我的生活的行程,能改变得过来也未可知。” 另外还有许多闲话,也不必去提及。 到了四点的时候,窗外的钟声响了。青年按了电铃,叫侍者进来,拿了一张五元的纸币给他。青年站起来要走的时候看看那西洋人还兀的不动,青年便催说:“我们去罢!” 那西洋人便张圆了眼睛问他说: “找头呢?” “多的也没有几个钱,就给了他们茶房罢了。” “茶房总不至要五块钱的。你把找头拿来捐在教会的传道捐里多好啊!”“罢了,罢了,多的也不过一块多钱。” 那西洋人还不肯走,青年就一个人走出房门来,西洋人一边还在那里轻轻的絮说,看见青年走了,也只能跟了走出房门,下楼,上大门口去。在大门口取了外套,帽子,走出门外的时候,残冬的⽇影,已经落在西天的地平线上,満城的房屋,都沉在薄暮的光线里了。 夜 ![]() 青年被挤在电车的后面,几乎吐气都吐不出来。电车开车的时候,上野的报时的钟声又响了。听了这如怒如放手的薄暮的钟声,他的心思又忽然消沉起来: “这些可怜的有⾎⾁的机械,他们家里或许也有 ![]() ![]() ![]() ![]() 他想到这里,就自家嘲笑起自家来: “呵呵,你也被⽇本人的社会主义感染了。你要救⽇本的劳动者,你何不先去救救你自家的同胞呢?在军人和官僚的政治的底下,你的同胞所受的苦楚,难道⽇本的劳动者更轻么?⽇本的劳动者,虽然没有财产,然而他们的生命总是全安的。你的同胞,乡下的农夫,若因纳捐输粟的事情,有一点违背,就不得不被军人来 ![]() ![]() ![]() ![]() ![]() 想到这里的时候,青年的眼睛里,就酸软起来。他若不是被挤在这一群劳动者的中间,怕他的感情就要发起作用来,却好车到了本乡三丁目,他就推推让让的跟了几个劳动者下了电车。立在电车外边的⽇暮的大道上,寻来寻去的寻了一会,他才看见那西洋人的秃头,背朝着了他,坐在电车中间的椅上。他走到电车的央中的地方,垫起了脚,从外面向电车的玻璃窗推了几下,那秃头的西洋人才回转头来,看见他立在车外的凉风里,那西洋人就从电车里面放下车窗来说: “你到了么?今天可是对你不起。多谢多谢。⾝体要保养些。我…” “再会再会;我已经到了。介绍信请你不要忘记了…” 话没响说完,电车已经开了。 三、浮萍 二月廿三⽇的午后二点半钟,房州半岛的北条火车站上的第四次自东京来的火车到了,这小小的乡下的火车站上,忽然热闹了一阵。客人也不多,七零八落的几个乘客,在收票的地方出去之后,火车站上仍复冷清起来。火车站的前面停着一乘合乘的马车,接了几个下车的客人,留了几声哀寂的喇叭声在午后的澄明的空气里,促起了一阵灰土,就在泥尘的乡下的天然的大路上,朝着太 ![]() 留在火车站上呆呆的站着的只剩了一位清瘦的青年,便是三礼拜前和一个西洋宣教师在东京上野精养轩吃茶果的那一位大生学。他是伊尹的后裔,你们若把东京帝国大学的一览翻出来一看,在文科大学的生学名录里,头一个就能见他的名姓籍贯: 伊人,华中留生学,大正八年⼊学。 伊人自从十八岁到⽇本之后一直到去年夏天止,从没有回国去过。他的家庭里只有他的祖⺟是爱他的。伊人的⺟亲,因为他的⽗亲死得太早,所以竟变成了一个半男半女的 ![]() ![]() ![]() ![]() ![]() ![]() 伊人取了行李,问了一声说: “这里有一位西洋的妇女,你们知道不知道的?” 行李房里的人都说: “是C夫人么,这近边谁都知道她的,你但对车夫讲她的名字就对了。” 伊人抱了他的一个帆布包坐在人力车上,在枯树的影里,摇摇不定的走上C夫人的家里去的时候,他心里又生了一种疑惑: “C夫人不晓得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她不知道是不是同E某一样,也是非常节省鄙吝的。” 可怜他自小就受了社会的 ![]() “这就是C夫人的住屋!” 车到了这洋房的近边,伊人看见有一圈小小的灌木沿了那洋房的庭园,生在那里,上面剪得虽然不齐,但是这一道灌木的围墙,比铁栅瓦墙究竟风雅,他小的时候在洋画里看见过的那阿凤河上的斯曲拉突的莎士比亚的古宅,又重新想了出来。开了那由几 ![]() ![]() ![]() ![]() ![]() 车夫在厨房门口叫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伊人立在庭园外的木栅门口,听车夫的呼唤声反响在寂静的空气里,觉得声大得很。约略等了五分钟的样子,伊人听见背后忽然有脚步响,回转头来一看,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本老妇人,蓬着了头红着了脸走上伊人这边来。她见了伊人便行了一个礼,并且说: “你是东京来的伊先生么?我们东家天天在这里盼望你来呢!请你等一等,我就去请东家出来。” 这样的说了几句,她就慢慢的捱过了伊人的⾝前,跑上厨房门口去了。在厨房门口站着的车夫把伊人带来的介绍信 ![]() “把伊先生的行李搬上楼上的外边的室里去!” 她一边与伊人说话,一边在那里预备红茶。谈了三十分钟,红茶也吃完了,伊人就到楼上的一间小房里去整理行李去。把行李整理了一半,那⽇本妇人上楼来对伊人说: “伊先生!现在是祈祷的时候了!请先生下来到祈祷室里来罢。” 伊人下来到祈祷室里,见有两个⽇本的男生学和三个女生学已经先在那里了。夫人替伊人介绍过之后对伊人说: “我们每天从午后三点到四点必聚在一处唱诗祈祷的。祈祷的时候就打那一个钟作记号。(说着她就用手向檐下指了一指)今天因为我到外面去了不在家,所以迟了两个钟头,因此就没有打钟。” 伊人向四围看了一眼,见第一个男生学头头发长得很,同狮子一样的披在额上,戴着一双极近的钢丝眼镜,嘴 ![]() ![]() “你们住在近边么?” 那长发的近视眼的人,恭恭敬敬的抢着回答说: “是的,我们就住在这后面的。” 那年轻的生学对伊人笑着说: “你的⽇本话讲得好得很,起初我们以为你只能讲英国话,不能讲⽇本话的。” C夫人接着说: “伊先生的英国话却比⽇本话讲得好,但是他的⽇本话要比我的⽇本话好得多呢!” 伊人红了脸说: “C夫人!你未免过誉了。这几位女朋友是住在什么地方的?” C夫人说: “她们都住在前面的小屋里,也是同你一样来养病的。” 这样的说着,C夫人又对那几个女生学说: “伊先生的学问是非常有 ![]() 再会再会的声音,从各人的口中说了出来。来会的人都散去了。夜⾊已同死神一样,不声不响地把屋中的空间占领了。伊人别了C夫人仍回到他楼上的房里来,在灰暗的⽇暮的光里,整理了一下,电灯来了。 六点四十分的时候,那⽇本妇人来请伊人吃夜饭去,吃了夜饭,谈了三十分钟,伊人就上楼去睡了。 四、亲力 第二天早晨,伊人被窗外的鸟雀声醒唤,起来的时候,鲜红的⽇光已 ![]() ![]() ![]() ![]() “舂到人间了,啊,Fruehliugistgekommen!” 呆呆的站了好久,他才拿了牙刷牙粉肥皂手巾走下楼来到厨下去洗面去。那红眼的⽇本妇人见了他,就大声地说: “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们的东家出去传道去了,九点半钟的圣经班她是定能回来的。” 洗完了面,回到楼上坐了一忽,那⽇本妇人就送了一杯红茶和两块面包和⽩糖来。伊人吃完之后,看看C夫人还没有回来,就跑出去散步去。从那一道木 ![]() ![]() ![]() “你说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Yes.Yes.verygood,verygood,andhowlonghasyoubeeningJapan?” (是,是,好得很,好得很,你住在⽇本多久了?) 那一位近视眼,突然说出了几句⽇本式的英国话来,伊人看看他那忽尖忽圆的嘴 ![]() ![]() “A波uteightyears,quitealongtime,isntit?” (差不多八年了,已经长得很呢,是不是?) 还有那一位二十岁前后的青年看了那近视眼说英文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一边却直直慡慡的对他说: “不说了罢,你那不通的英文,还不如不说的好,哈哈。” 那近视眼听了伊人的回话,又说: “DoyouunderstandmyEnglish?” (你懂得我讲的英文么?) “Yes,ofcourse,Ido,but…” (那当然是懂的,但是…) 伊人还没有说完,他又抢着说: “Allright,allright,letusspeaglishbeenafter.” (很好很好,以后我们就讲英文罢。) 那年轻的青年说: “伊先生,你别再和他歪 ![]() 伊人就赞成了,再年轻的青年便从回廊上跳了下来,同小丑一样的故意把⾐服整了一整,把⾝体向左右前后摇了一摇,对了那近视眼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 “Goodbye!MisterK,goodbye!” 伊人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那近视眼的K也说: “Goodbye,MisterB,goodbyeMisterYi.” 走过了那草舍的院子,踏了松树的长影,出去二三步就是沙滩了。清静的海岸上并无人影,洒満了和煦的 ![]() ![]() ![]() “那就是馆山,你看湾外不是有两个小岛同青螺一样的浮在那里么?一个是鹰岛,一个是冲岛。” 伊人向B所说的方向一看,在薄薄的海气里,果然有两个小岛浮在那里,伊人看那小岛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小岛的背景的天空里去。他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的抬头起来,看看天空,觉得蓝苍⾊的天体,好像要溶化了的样子,他就不知不觉的说: “唉,这碧海青天!” B也仰起头来看天,一边对伊人说: “伊先生!看了这青淡的天空,你们还以为有一位上帝,在这天空里坐着的么?若说上帝在那里坐着,怕在这样晴朗的时候,要跌下地来呢!” 伊人回答说: “怎么不跌下来?你不曾看过弗兰斯著的Thais(泰⾐斯)么?那绝食断 ![]() “不错不错,那一位近视眼的神经病先生,也是很妙的。他说他要去进神学校去,每天到了半夜三更就放大了嗓子,叫起上帝来。 “主吓,唉,主吓,神吓,耶酥吓!” “像这样的 ![]() “昨天我是一天不言语的,因为这也是一种修行,一礼拜之內我有两天是断言的。不讲话的,无论如何,在这两天之內:总不开嘴的。” “有的时候他⾚⾜⾚⾝的跑上雨天里去立在那里,我叫他,他默默地不应,到了晚上他却喀喀的咳嗽起来,你看这样寒冷的天气,⾚了⾝到雨天里去,哪有不伤风的道理?到了这二天,我问他究竟为什么要上雨天里去,他说这也是一种修行。有一天晚上因为他叫‘主吓!神吓’叫得太厉害了,我在梦里头被他叫醒,在被里听听,我也害怕起来。以为有強盗来了,所以我就起来,披了⾐服,上他那一间房里去看他,从房门的 ![]() “主吓,神吓,天吓,上帝吓!” “第二天我去问,他却一句话也不答,我知道这又是他的断绝言语的⽇子,所以就不去问他了。” B形容近视眼K的时候,同戏院的小丑一样,做脚做手的做得非常出神,伊人听一句笑一阵,笑得不了。到后来伊人问B说: “K何苦要这样呢!” “他说他因为要预备进神学校去,但是依我看来,他还是去进狂疯病院的好。” 伊人又笑了起来。他们两人的健全的笑声,反响在寂静的海岸的空气里,更觉得这一天的天气的清新可爱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和两双⽪鞋的⾜迹在海边的软沙发上印来印去的走了一回,忽听见晴空里传了一阵清朗的钟声过来,他们知道圣经班的时候到了,所以就走上C夫人的家里去。 到C夫人家里的时候,那近视眼的K,和三个女生学已经围住了C夫人坐在那里了,K见了伊人和B来的时候,就跳起来放大了嗓子用了英文叫着说: Hello,Wherehvaeyoubeen?” (喂!你们上哪儿去了?) 三个女生学和C夫人都笑了起来,昨天伊人注意观察过的那个女生学的一排⽩⽩的牙齿,和她那面上的一双笑靥,愈加使她可爱了。伊人一边笑着,一边在那里偷看她。各人坐下来,伊人又占了昨天的那位置,和那女生学对面地坐着。唱了一首赞美诗,各人就轮读起圣经来。轮到那女生学读的时候,伊人便注意看她那小嘴,她脸上自然而然的起了一层红嘲。她读完之后,伊人还呆呆的在那里看她嘴上的曲线;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视线同伊人的视线冲混了。她立时涨红了脸,把头低了下去。伊人也觉得难堪,就把视线集注到他手里的圣经上去。这些微妙的感情流露的地方,在座的人恐怕一个人也没有知道。圣经班完了,各人都要散回家去,近视眼的K,又用了英文对伊人说: “MrYi,letustakeawalk.” (伊先生,我们去散步罢。) 伊人还没有回答之先,他又对那坐在伊人对面的女生学说: MissO,youWilljoinus,wouldtyou? (O女士,你也同我们去罢。) 那女生学原来姓O,她听了这话,就立时红了脸,穿了鞋,跑回去了。 C夫人对伊人说: “今天天气好得很,你向海边上去散散步也很好的。” K听了这话,就叫起来说: “Yes,yes。allright,allright。” (不错不错,是的是的。) 伊人不好推却,只得同K和B三人同向海边上去。走了一回,伊人便说走乏了要回家来。K拉住了他说: “Letuspray!” (让我们来祷告罢。) 说着K就跪了下去,伊人被他惊了一跳,不得已也只能把双膝曲了。B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K又叫了许多主吓神吓上帝吓。叫了一忽,站起来说: “GoodbyeGoodbye!” (再会再会。) 一边说,一边就回转⾝来大踏步的走开了,伊人摸不出头绪来,一边用手打着膝上的沙泥,一边对B说: “是怎么一回事,他难道发怒了么?” B说: “什么发怒,这便是他的神经病吓!” 说着,B又学了K的样子,跪下地去,上帝吓,主吓,神吓的叫了起来。伊人又噤不住的笑了。远远的忽有唱赞美诗的声音传到他们的耳边上来。B说: “你瞧什么发怒不发怒,这就是他唱的赞美诗吓。” 伊人问B是不是基督教徒。B说: “我井不是基督教徒,因为K定要我去听圣经,所以我才去。其实我也想信一种宗教,因为我的为人太轻薄了,所以想得一种信仰,可以自重自重。” 伊人和他说了些宗教上的话,又各把自己的学籍说了。原来B是东京⾼等商业学校的生学,去年年底染了流行 ![]() “B君,我住在C夫人家里,觉得不自由得很,你那里的主人,还肯把空着的那一间房借给我么?” “肯的肯的,我回去就同主人去说去,你今天午后就搬过来罢。那一位C夫人是有名的吝啬家,你若在她那里住久了,怕要招怪呢!” 又在海边走了一回,他们看看自家的影子渐渐儿的短起来了,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伊人就别了B,回到C夫人的家里来。 吃午膳的时候。伊人对C夫人把要搬往后面的K、B同住去的话说了,C夫人也并不挽留,吃完了午膳,伊人就搬往后面的别室里去了。 把行李书籍整顿了一整顿,看看时候已经不早了,伊人便一个人到海边上去散步去。一片汪洋的碧海,竟平坦得同镜面一样。⽇光打斜了,光线 ![]() ![]() ![]() ![]() ![]() “对不起得很,我一个人闯到你的休息的地方来。” “不…不要…” 看她也好像是没有什么懊恼的样子,便大着胆问她说: “你府上也是东京么?” “学校是在东京的上野…但是…家乡是⾜利。” “你同C夫人是一向认识的么?” “不是的…是到这里来之后认识的。…” “同K君呢?” “那一个人…那一个是糊涂虫!” “今天早晨他邀你出去散步,是他对我的好意,实在唐突得很,你不要见怪了,我就在这里替他赔一罪罢。” 伊人对她行了一个礼,她倒反觉难以为情起来,就对伊人说: “说什么话,我…我…又不在这里怨他。” “我也走得乏了,你可以让我在你的毡毯上坐一坐么?” “请,请坐!” 伊人坐下之后,她尽在那里站着,伊人就也站了起来说: “我可失礼了,你站在那里,我倒反而坐起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因为坐得太久,所以不愿意再坐了。” “这样我们再去走一忽罢。” “怕被人家看见了。” “海边上清静得很,一个人也没有。” 她好像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伊人就在前头走了,她也慢慢的跟了来。太 ![]() “你也是这病么?” 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自家的左手向左右肩的锁骨⽳指了一下,她笑了一笑便低下头去,他觉得她的笑里有无限的悲凉的情意含在那里。默默的又走了几步,他觉得被沉默庒迫不过了,又对她说: “我并没有什么症候,但是晚上每有虚汗出来,⾝体一天一天地清瘦下去,一礼拜前,我上大学病院去求诊的时候,医生教我休学一年,回家去静养,但是我想以后只有一年三个月了,怎么也不愿意再迟一年,所以今年暑假前我还想回东京去试考呢!” “若能注意一点,大约总没有什么妨碍的。” “我也是这么的想,毕业之后,还想上南欧去养病去呢!” “罗马的古墟原是好的,但是由我们病人看来,还是爱⾐奥宁海岸的小岛好呀!” “你学的是不是声乐?” “不是的,我学的是钢琴,但是声乐也学的。” “那么请你唱一个小曲儿罢。” “今天嗓子不好。” “我唐突了,请你恕我。” “你又要多心了,我因为嗓子不好,所以不能唱⾼音。” “并不是会场上,音的⾼低,又何必去问它呢!” “但是这样被人強求的时候,反而唱不出来的。” “不错不错,我们都是爱自然的人,不唱也罢了。” “走了太远了,我们回去罢。” “你走乏了么?” “乏倒没有,但是草堆里还有几本书在那里,怕被人看见了不好。” “但是我可不曾看你的书。” “你怎么会这样多心的,我又何尝说你看过来!” “唉,这疑心病就是我半生的哀史的证明呀!” “什么哀史?” 伊人就把自小被人 ![]() “你看那富士!” 这样的叫了一声,他不知不觉的伸出了五个指头去寻她那只同⽟丝似的手去,他的双眼却同在梦里似的,还悬在富士山的顶上。几个柔软的指头和他那冰冷的手指遇着的时候,他不觉惊了一下,伸转了手,回头来一看,却好她也正在那里转过她的视线来。两人看了一眼。默默地就各把头低去了。站了一忽,伊人就改换了声音,光明正大的对她说: “你怕走倦了罢,天也快晚了,我们回转去罢。” “就回转去罢,可惜我们背后不能看太 ![]() 伊人向西天一看,太 ![]() “影子的长!” “这就是太 ![]() 海风又吹过一阵来,岸边起了微波,同飞散了的金箔似的,浪影闪映出几条光线来。 “你觉得凉么,我把我的外套借给你好么?” “不凉…女人披了男人的外套,像什么样子呀!” 又默默的走了几步,他看看远岸已经有一层晚霞起来了。他和K、B住的地方的岸上树林里,有几点黑影,围了一堆红红的野火坐在那里。 “那一边的小孩儿又在那里生火了。” 这正是一幅画呀!我好像唱得出歌来的样子: KennstdudasLand,wodieZitronenbluehn. ImdunkeluhLaubdieColdorangengluehn, EinsanfterWindvomblauenHlmmelweht, DieMyrtestillund波chderlorbeersteht, “底下的是重复句,怕唱不好了! ‘Kennstduessohl? Dahin!Dahin Moecht’ichmitdir,OmeInGeliebter,ziehn!” 她那悲凉微颤的喉音,在薄暮的海边的空气里悠悠扬扬的浮 ![]() “KennstdudasHaus,aufSaeulenrubtselndach, Esgiaenztdrssaal,esschimmertdascermach, UndMar摸ilderstehnundsehnmlchan: Washatmandlr,duarmeskind,getan?” 四边的空气一刻一刻的浓厚起来。海面上的凉风又掠过了他的那火热的双颊,吹到她的头发上去。他听了那一句歌,忽然想起了去年夏天欺骗他的那一个轻薄的妇人的事情来。 “你这可怜的孩于呀,他们欺负了你么,唉!” 他自家好像是变了 ![]() “Kennstdueswohl? Dahin!Dahin MocchtIchmltDlr,OmelnBeschuetzer,zlehn! KennstdudenBergseinwolsteg? DasMaultiersuchtimNebelseinenWig, InHcehlenwohntderDrachenalteBrut, EsstuerztderFelsundueberlhndeFlut: Kennstduihnwohl? Dahin!Dahin Gehtunserweg,OVlter,lassunsziehn!” 她唱到了这一句,重复的唱了两遍。她那尾声悠扬同游丝似的哀寂的清音,与太 ![]() ![]() “你确是一个Sentimental!” 他的感情脆弱的地方,怕被她看破,就故意的笑着说: “说什么话,这一个时期我早已经过去了。” 但是他颊上的两颗眼泪,还未曾⼲落,圆圆的泪珠里,也反映着一条缩小的⽇暮的海岸。走到她放毡毯书籍的地方,暮⾊已经从松树枝上走下来,空中悬着的半规上弦的月亮;渐渐儿的放起光来了。 “再会再会!” “再会…再…会!” wWw.uMo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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